十一、
門一直關著,裏麵先是傳出來翻找東西的聲音,接著是沉默,然後是沉寂,中間有幾聲驚呼,然後又是寂靜。陸豐的母親沒有去敲門問裏麵發生了什麼事,隻是自己吃完早餐,拿起提包去上班了。她告訴自己,不要太心急。很多事情不會一再上演。
他們雖然是母子但卻是實生活在兩個世界裏的人,她明白自己錯誤的選擇第二段婚姻給陸豐帶來的傷害。
去河邊認屍那天雖然很匆忙,她也沒心思對著那具已經看不出什麼特征的屍體仔細辨認,她隻想盡快離開,讓自己快點擺脫這個讓人難看的局麵。匆匆指認了之後她急忙離開現場,不過即便這樣匆忙她還是在人群中瞥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的兒子陸豐。象一隻受驚的兔子,大睜著眼睛,閃躲在人群中。他一定已經看到被泡的不成樣子扔在岸邊的父親,但他也許還沒真正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母性的本能讓她想衝過去摟住兒子,安慰她,可又不知一股什麼力量促使她狠心地把頭扭過去,離他越來越遠。
慚愧。是她在第二段婚姻中對兒子最強烈的感情。用前夫的生命作為代價換來的婚姻並沒有預期中那麼甜蜜反而是無盡的折磨。如果這一切都隻是對她個人的報應也就罷了,這是她罪有應得。可她的錯誤導致的而過殃及到了陸豐,不經讓他永遠失去了父親和一個溫馨平靜的家,還讓他遭受到了那個禽獸的侮辱。當她親眼目睹了自己的兒子被他繼父強暴的情景時,她的所有幻想瞬間破滅。是她把這種痛苦帶給陸豐的。在這段婚姻裏她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再是那個說一不二的女王,不再是備受寵愛的媳婦,她隻是這個那男人發泄****的工具,隻是以為為他提供一切服務的努力,連帶她的兒子也變成他的工具,毀了他的人生。這不該是她的性格,她應該反抗,象她在第一段婚姻中那樣,勇敢,大膽地說出自己的不滿,重新選擇她自己想要的“幸福”之路。可是她隻做了一種選擇,沉默,麵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保持沉默。
還好,厄運沒有持續太久,第二任丈夫也順利的死掉,陸豐順利的升入高中,大學。換了新的生活環境,生活翻開了新的篇章,盡管她身邊並不缺少新的那朋友,但她清楚自己不可能再次選擇婚姻了,但她還是需要男人,不管是生活上還是生理上;盡管他們母子之間越來越少的交流到無話可說,但她仍能感覺到繼父死後陸豐如釋重負的樣子,還有相當長一段時間裏的忐忑不安,她是他的母親,她知道他為什麼緊張,不過她沒去安慰他,也沒詢問,隻是順其自然。她知道再過段時間他就會平靜下來,他還小,時間一長他就會忘了,新的生活會重新擁抱他,即便在沒有父親的日子裏,就算在將來的某一天母親也沒了,他依然會平靜的生活下去,不再有痛苦。
在意料之中的平靜生活裏隻發生了一小段插曲,在陸豐讀碩士期間交往了一個女朋友。雖然陸豐沒說過,但她能看的出來。他變得開朗了許多,偶爾在他臉上也能看到笑容。還有幾次叫了她“媽”,不像以前開口就是說事兒。她很感激那個給他帶來新生的女孩子,陸豐終於找到了屬於他的幸福。她知道陸豐有把重要的事情都寫下來的習慣,趁他不在家的時候她偷偷翻看過。從他父親的死,到繼父的死,再到交女朋友,全部都有記載,厚厚的幾個本子記錄著他成長的經曆。看來陸豐真的很喜歡這個叫薇薇的女孩子,他們之間也有了兩性關係,一切都很好。一切都預示著噩夢即將過去。但在幾個月後她發現陸豐的情緒突然變得極度低落而且脾氣暴躁,在一次他發火的眼神中她依稀看到了他繼父的影子。
她在他的記事本裏看到原來他們要分手了,再後來她就再也沒看到記事本,陸豐可能把它們都鎖到櫃子裏了。不過又過了段時間陸豐的情緒波動沒以前那麼大了,隻是有些焦慮,再後來又平靜如常了。一次陸豐在外麵喝醉了回來,她試探著問他,他隻有一句話,她走了,失蹤了。
她的心情隻能用又驚又喜來形容,她有她的理由。
陸豐快二十歲了。作為母親她不知道還能再幫兒子做什麼,如果上天真的可憐他,想庇佑他,那麼希望他今後的路不論是事業還是婚姻都能夠平靜的度過,就算用她這個母親的生命作為代價也在所不惜。
可是,陸豐今天的行為有些怪異,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匆匆回家,把自己關到房間裏,劈裏啪啦的亂翻一陣之後是寂靜,接著是他低吼,哭泣的聲音,總是感覺有點不對。
上午上著班,她看著窗外雨後明媚陽光心神不寧。
陸豐為什麼會突然跑回來,他到底在找什麼,是不是他回想起了什麼,還是又發生了什麼意外的事情?她胡斯亂想但還是找不到頭緒。心思隨著被微風吹動的樹枝顫個不停,雙手也微微發抖。她明白此刻自己的嘴唇也一定白的嚇人,不能再這麼坐下去了,她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一定要回去看看。
陸豐的房門仍是緊閉的,她推了推,已經從裏麵反鎖上了。
“陸豐,你在麼。”她輕敲著門,問道。沒有回應。
“你在麼?陸豐?”還是沒有回應。
“陸豐,你說話呀,我知道你在。我是媽媽,你說句話呀。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你說句話呀。”沒有回應。
“陸豐,陸豐,你說句話呀”她改用拳頭敲擊房門,砸的上麵咚咚作響。薄薄的門板有點微微發顫。
“陸豐,你說句話呀。”她的聲音因為著急有些撕裂。房間裏麵很安靜。
“你再不說話我就撞門了,。”她大喊道。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否則陸豐不會聽憑她這麼在他門口大喊大叫。自從父親和繼父相繼死於非命之後他們兩個之間的角色在一夜之間發生了調換。陸豐不再是那個隻知道忍氣吞聲發生什麼事情都聽她擺布的男孩了,他已經到了叛逆的青春期,而在這之前他所收到的一切屈辱都是拜這個母親所賜。他有優異的學習成績,有了可以驕傲的資本,即便沒有錢付學費他仍然可以順利的升學,開始屬於他自己的人生。母親,這個稱謂對他來說等同與另外兩個字“恥辱”。他絕不會允許這個帶給他一生恥辱的女人再對他指手畫腳,影響他的人生。在一次次角力的過程中陸豐漸漸占據上風,並將其擴大到整個家庭中的每個角落。
母親?不。在這個家庭裏沒有這個角色,隻有一個年老色衰,為自己風liu債付出代價令人作嘔的女人。
“我撞門了,撞門了。”她大喊。還是沒有回答。
不能在等了,不管在他的心裏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實際上她畢竟是他的母親,她不能就這麼眼看著自己的兒子有可能發生是什麼事情,盡管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撞了,我真的撞了。”她大喊兩聲。後退了幾步,側著身子,憋了口氣,用盡全力往門上撞過去。
“咣”一聲,裏麵的門閂被撞掉了一半,透過門縫能看見陸豐的兩條腿,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陸豐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她嚇得大叫起來,抓住門邊使勁搖晃。不一會,搖搖晃晃的門栓終於經受不住她的力氣,嘩啦一下子散開,門也被她推開,慣性弄的她一個趔趄。搖晃了幾下站穩後,她呆住了。
房間裏一片狼藉,所有的書都散落在地上大敞開,陸豐象一截木樁直挺挺的躺在地上,雙眼緊閉。
“陸豐,你怎麼了。你睜開眼,說句話,陸豐,你別嚇媽媽呀。”她急得眼淚撲撲往下掉。使勁搖著陸豐的肩膀,“你醒醒啊,你醒醒啊,陸豐,你醒醒啊。”
“咳,咳。”陸豐被她搖的咳了兩聲。
“你醒了?”她驚喜的喊起來。
“你醒了?”她使勁擦幹臉上的淚水,好讓自己看清兒子的樣子。
陸豐隻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一團汙濁的粘液順著漆黑冰冷的下水管道向下滑行,不知道要去哪兒,也不知道還要走多元。隻覺得越來越冷,四周全是冰冷的寒氣,也許在不久之後他就要凍成以坨,永遠卡在這個黑暗,狹窄的,讓人,不,讓水都透不過氣的管道裏。一切都要結束了,也該結束了。
可就在他覺得自己已經因為寒冷開始慢慢收縮的時候,卻被一陣劇烈的震蕩搖晃的動起來。一束炫目的光陡然刺進來,刺的他的眼睛一痛,接著就是胸口覺得有一團淤塞住的氣體要噴出來。
“咳咳”震了兩聲之後身體也覺得有股暖流湧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兒?”他試探著睜開眼睛,看著周圍的樣子,心裏想。
不過他第一眼看見的卻是他很想又不敢見到的,母親。
此刻她離他很緊,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呼出的氣體吹拂他的皮膚,暖暖的。對,是他的皮膚。稍微恢複了一下,陸風意識到自己又從剛剛的一團膿液變回了一個人,一個和之前一樣有血有肉的人。這是怎麼回事兒?
“你醒了。陸豐,你嚇死媽媽了。”她說。
“我怎麼了?”陸豐在母親的攙扶下回到床上。但仍驚魂未定的樣子,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麼又回來了。
“你剛才睜著眼睛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我喊了半天你才回過神來。你是不是昏過去了?不舒服麼?現在感覺好點了沒?我給你倒點水喝吧。”
我暈過去了?我暈過去了麼?陸豐問自己。不知道,他隻記得自己漸漸被一團膿液淹的窒息,然後被它融化掉,最後在一個冷的快要把他凍成冰的管道裏被拽回來。可是那些液體呢?多的溢滿整個房間,把他融化掉的那些膿液呢?全都沒了蹤影,好像被這明亮的陽光全都曬幹了,幹的一點痕跡都沒有。那一切好像一場夢,隻是一場夢。醒來之後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的夢。
可是,有一件東西,他瞥見了一樣東西,這個東西告訴他,至少,在他變成膿液之前的一切都不是夢。
那包農藥,還躺在他腳邊。
“陸豐,來,喝點溫開水。”母親端著水杯走進來,還沒走到陸豐跟前她就注意到他雙眼發直的盯著他腳邊的那個藥包。她略遲疑一下,深吸口氣,故作鎮定的走到陸豐麵前,好像無意識地把藥包順便踢到床下。
誰知陸豐猛地一抬頭,雙眼通紅地直盯著她。
“你,怎麼了?”她有點結巴地問。
緊接著,陸豐的眼睛又暗了下去,重又低垂眼簾,一聲不吭地坐在床上。
“喝口水吧。”她試探著說。
陸豐沒有任何反應,也不說話,隻是雙眼直愣愣的看著剛才藥包的地方。
“陸豐。”她輕輕的碰了碰他的胳膊,希望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來,喝口水。”
陸豐慢慢抬起頭,眼裏布滿血絲,大睜著看著她。
母親老了,十年而已。陸豐記得上次他這麼近距離的看著母親應該是十年前的時候。那時父親還活著,假日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經常去公園裏玩,劃船,放風箏,玩蹦床,去郊外野餐,和父親學有用,每次都是興高采烈。他還是個兒童,母親經常蹲下身給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水,為他整理衣服,然後對著他的小屁股輕輕一拍,他就像頭在草原上狂奔的駿馬恣意馳騁,身後傳來母親歡快的笑聲。那時的母親好美啊,彎彎的美貌,杏仁似的眼睛微微翹起的鼻尖,圓嘟嘟的小嘴,誰看了都覺得她是個美人。尤其是當他跑著跑著回頭看見母親站在那裏,被微風輕輕吹起裙角,那婀娜的身姿好像女神一樣深深的刻在陸豐的腦海裏,成為他今後評價女性美的唯一標準。可現在她的眼角已經長出皺紋,皮膚的顏色也沒有以前那麼白皙明戀,變得晦暗,還有一些密密麻麻的斑點。嘴唇也不再那麼紅潤豐盈,出現深深的褶皺和幹屁,淺淺的沒什麼血色。在頭發的深處也開始出現零星的白發。整個身體也幹癟的和她的年齡不太相符。她老了,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