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篇 謙德之效(2 / 3)

丁醜在京,與馮開之同處〔一〕,見其虛己斂容〔二〕,大變其幼年之習。李霽岩直諒益友〔三〕,時麵攻其非,但見其平懷順受,未嚐有一言相報。予告之曰:“福有福始,禍有禍先。此心果謙,天必相之。兄今年決第矣。”已而果然。

〔一〕馮開之:名夢禎,字開之,嘉興府秀水縣(今屬浙江)人。明神宗萬曆年間,高中會試第一名會元。官至翰林院編修。

〔二〕斂容:正容,顯出嚴肅的神色。

〔三〕直諒:正直誠信。語出《論語·季氏》:“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

【評注】

丁醜年(1577),在京師,了凡先生與馮開之住在一起,看到他虛懷若穀,神情莊重,完全改變了幼年時的習性。想來馮開之幼年之時必是年輕氣盛,狂傲不羈,鋒芒畢露。他的好友李霽岩正直誠實,心直口快,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和顏麵,時常當麵指摘他的過失,隻見他心平氣和地虛心接受,不曾回報一句氣話。“直諒”語出《論語》,是孔子對於良友益友的品質的論述。孔子認為和正直、誠實以及見識多的人交朋友,這是有益的。而和逢迎諂媚、花言巧語以及當麵奉承背後毀謗的人交朋友,則是有害的。和“直諒”之友相交,可以互相學習,相互提攜進步。這是相對於擇友而言,而如果是君臣之間,如此當麵指責帝王,則難免會惹來殺身之禍。人們常以觸動“逆鱗”,來比喻因勸諫而惹怒帝王。“逆鱗”語出《韓非子·說難》,據傳龍喉下有逆向生長的鱗片,如果有人觸動逆鱗,則必定會激怒龍而惹來殺身之禍。夏桀時,大夫關龍逢輔政,直言敢諫。桀作酒池,淫逸放蕩,荒於政事,關龍逢竭力勸阻,桀拒不納諫,並且將其殺掉。所以曆史上敢於直言進諫的賢臣,也會考慮進諫的藝術,曲折委婉地將意思表達出來。如《戰國策·齊策》中“鄒忌諷齊王納諫”,《戰國策·趙策》中“觸龍說趙太後”,都是很好的例證。

了凡先生見馮開之虛己待人,就告訴他:“福有福的根源,禍有禍的先兆。心中果然謙虛,上天一定會相助的。老兄今年一定會考中及第的。”在事物萌生的前期,必有征兆顯露。了凡先生將謙遜的品質作為考中及第的征兆來看待。而後來馮開之也果然考中了。

趙裕峰光遠,山東冠縣人,童年舉於鄉,久不第。其父為嘉善三尹〔一〕,隨之任。慕錢明吾,而執文見之。明吾悉抹其文,趙不惟不怒,且心服而速改焉。明年,遂登第。

〔一〕三尹:明朝編製,知縣稱大尹,縣丞稱二尹,主簿稱三尹,又稱少尹。

【評注】

趙裕峰,名光遠,是山東冠縣人,還不滿二十歲就考中舉人,以後參加會試,卻多年都沒考中進士。科舉進仕之路並非一帆風順,越到後來競爭也就越激烈。他的父親任職為嘉善縣的主簿,他跟隨父親到任。他很仰慕當地飽學之士錢明吾的才學,便帶著自己的文章去請教。錢明吾把他的文章全部否定了,他不但不生氣,而且心悅誠服,虛心接受,並迅速改正自己的文章。詩人白居易作詩後,常常先念給老婦聽,並聽取她們的意見,然後修改,直到她們聽懂為止。唐太宗李世民也說:“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謙虛使人進步,此言不虛。

趙裕峰虛心聽取別人意見後,果然在第二年就進士及第了。

壬辰歲,予入覲〔一〕,晤夏建所,見其人氣虛意下,謙光逼人。歸而告友人曰:“凡天將發斯人也,未發其福,先發其慧。此慧一發,則浮者自實,肆者自斂。建所溫良若此〔二〕,天啟之矣。”及開榜,果中式。

〔一〕入覲:指地方官員入朝覲見帝王。

〔二〕溫良:溫和善良。儒家所倡導的五種德行:溫良恭儉讓。出自《論語·學而》。

【評注】

壬辰年(1592),了凡先生到京城覲見皇帝。先秦時代諸侯朝天子稱覲,後世之王公百官、外國使節等進謁皇帝,稱覲見。了凡先生在京城遇見了夏建所,見他神情謙遜,謙光逼人。了凡先生回去後告訴朋友說:“凡是上天將要使某個人發達的時候,在降福給他之前,先開啟他的智慧。這個智慧一經啟發,則浮躁的人自然變得沉穩,放肆的人自然會有所收斂。夏建所這樣的溫和善良,一定是上天啟發了他。”等到發榜,夏建所果然中了進士。了凡先生認為,隻要是有才智之人,一定會謙虛沉穩。這也有一定的道理。恃才放曠、鋒芒畢露之人常會惹來災禍,如三國時的楊修,聰敏過人,最能揣度曹操心思,恃才自傲,結果到最後被曹操伺機尋找借口殺掉了。

江陰張畏岩,積學工文,有聲藝林。甲午,南京鄉試,寓一寺中,揭曉無名,大罵試官,以為眯目。時有一道者,在傍微笑,張遽移怒道者〔一〕。道者曰:“相公文必不佳。”〔二〕張益怒曰:“汝不見我文,烏知不佳?”

道者曰:“聞作文,貴心氣和平,今聽公罵詈,不平甚矣,文安得工?”

張不覺屈服,因就而請教焉。

〔一〕遽:立刻,馬上。

〔二〕相公:舊時稱讀書人為相公。明、清科舉考試進學成秀才的人,也被稱為相公。

【評注】

江蘇江陰的張畏岩,下功夫做學問,文章也寫得很好,在讀書人中小有名氣。甲午年(1594),參加南京的鄉試,他借住在一個寺院中。等到揭榜,他卻榜上無名,於是怒火中燒,破口大罵考官有眼無珠,以發泄心中憋悶。當時有一位道人在旁邊微笑,卻無端招惹了他,於是他馬上又遷怒於這位道人。道人說:“你的文章一定寫得不好。”

張畏岩更加生氣地說:“你又沒有見過我寫的文章,怎麼知道不好?”

道人說:“聽說做文章,貴在心平氣和,現在聽你這樣怒罵,心情十分不平和,文章怎麼能寫得好呢?”做文如做人,觀人言談舉止,品質性格,也能判斷一個人的學問做得究竟如何。

張畏岩不由得心服了,於是便向這位道人請教。

道者曰:“中全要命;命不該中,文雖工,無益也。須自己做個轉變。”

張曰:“既是命,如何轉變?”

道者曰:“造命者天,立命者我〔一〕。力行善事,廣積陰德,何福不可求哉?”

張曰:“我貧士,何能為?”

道者曰:“善事陰功,皆由心造〔二〕。常存此心,功德無量。且如謙虛一節,並不費錢,你如何不自反而罵試官乎?”

〔一〕立命:修身養性以奉天命。《孟子·盡心上》:“夭壽不貳,終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二〕心造:佛教語,謂為心所生。

【評注】

道人說:“考中與否全在於命運,命裏不該中的,就算是文章寫得再好,也是沒有用的。必須要自己做個轉變。”古人多信奉“命由天定”。“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對於功名等身外之物強取不得,宜采取豁達的態度。而道教認為“我命在我不在天”,人通過自身的努力和修行,可以扭轉乾坤。所以這裏道人就勸張畏岩要自己做個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