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篇 立命之學(下)(3 / 3)

直到第二年才有機會,請性空法師、慧空法師諸位上人在東塔禪堂回向,了凡先生己巳年(1581)所許下的願終於圓滿了,真正做到了。了凡先生命中無子,現在他想發願求得,所以他又發願行三千善事。由於他是誠心發願,所以立時得到感應,三千願事還沒有圓滿,第二年就生了兒子天啟。

餘行一事,隨以筆記;汝母不能書,每行一事,輒用鵝毛管,印一朱圈於曆日之上〔一〕。或施食貧人,或放生命〔二〕,一日有多至十餘者。至癸未八月,三千之數已滿。複請性空輩,就家庭回向。

〔一〕曆日:日曆,曆書。

〔二〕放生命:即放生。釋放被羈禁的生物。佛家以不殺生為善舉,規定“五戒”的頭一條即“不殺生”,同時提倡“放生”。佛教要求佛門弟子應以慈悲為懷常行放生,據此可得長命的果報。

【評注】

了凡先生每天行善,做了一樁善事後便記錄在案。夫唱婦隨,了凡先生的妻子也跟著一同行善,可謂相得益彰。他的夫人因為不能識文斷字,所以隻能以符號記錄所行之善,她每天在家裏的日曆簿上用鵝毛筆沾印泥記錄自己的善行。有時是施舍食物給貧苦之人,有時是買來活物放生。

佛教有“六度”,度為度生死海的意思,其行法有六種:一布施,二持戒,三忍辱,四精進,五禪定,六智慧。其中布施是以福利施與他人。施舍的種類很多,以施與財物為本義。佛經中說:“言布施者,以己財事分布與他,名之為布,惙己惠人目之為施。”

佛教還宣揚“放生”,就是釋放被羈禁的生物、活物。“不殺生”乃是佛教戒律之首。殺生的人,當墜落地獄、餓鬼、畜生“三惡道”中,受無窮苦;僥幸為人,亦受短命等惡報。所以說殺生是最大的惡業,而放生則是最大的功德。《金光明經·流水長者子品》中記載釋伽佛過去世為流水長者子。一次,長者子經一空澤,見池水涸竭,萬魚被曝曬將死。長者子先取樹葉遮住陽光。後來發現,惡人為了捕魚,在源頭處截斷了水流。長者子即向國王借了象隊,到上流用皮囊盛水,運到空澤,傾瀉池中,救活了萬魚。中國流行放生乃始於隋代天台大師智。智“買斷蔰梁,悉罷江上采捕”,就是讓漁人在天台山海隅放生。當然,佛教所說的放生是指在日常生活中,偶然發現的活潑潑的動物,認定它還能活命,故而買來放生。要隨緣應化,如果故意去找尋作為,則又是攀緣了。

了凡夫婦在起初是一天難得行善一次,故而完成三千善事耗費了十多年之久。現在一天有時能行善十多件。從庚辰年到癸未年,隻用了四年之功,便將三千善行都做得圓滿了。故而再次請來性空法師等人在家中的佛堂做回向。

九月十三日,複起求中進士願,許行善事一萬條,丙戌登第,授寶坻知縣。餘置空格一冊,名曰治心篇。晨起坐堂〔一〕,家人攜付門役,置案上,所行善惡,纖悉必記〔二〕。夜則設桌於庭,效趙閱道焚香告帝〔三〕。

〔一〕坐堂:官吏坐在官署的廳堂上問事判案。

〔二〕纖悉:細微詳盡。唐孟郊《秋懷》:“還如刻削形,免有纖悉聰。”

〔三〕趙閱道:北宋官員。名抃,字閱道。自號知非子。衢州西安(今浙江衢州)人。景祐進士。景祐初,累官殿中侍禦史,剛直敢言,不避權貴,時稱“鐵麵禦史”。曆任益州路轉運使,加龍圖閣學士,知成都。神宗時,擢參知政事,因反對王安石罷職。有《趙清獻集》。為官清廉,任成都轉運使,到官時隨身隻帶一琴一鶴。《宋史·趙抃傳》記載:“帝曰:聞卿匹馬入蜀,以一琴一鶴自隨;為政簡易,亦稱是乎!”還記載趙閱道為人“長厚清修,人不見其喜慍”,即喜怒不形於色,可見涵養功夫,或者說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平生不聚斂財富,不豢養伎樂。趙閱道善於內省,《宋史》記載他“日所為事,入夜必衣冠露香以告於天,不可告,則不敢為也”。

【評注】

了凡先生命中不能中進士,現在他又發願要中進士,九月十三日,他又許下善行一萬件的願,希望能求得進士。從癸未年九月十三日這天起,到丙戊年,僅僅三年,了凡先生又高中進士。朝廷派他去京都附近的寶坻縣任知縣,他原本命中算定要到偏遠的四川當一個縣長,現在都發生了改變。

了凡先生在寶坻縣知縣任上,也不忘行善。他準備了一本冊子,題名為“治心篇”,這是一本時刻檢點自己內心善惡、起心動念的記錄本。每天早晨起來升堂,家人便將這本冊子攜帶了交給衙役,然後置於他的案頭之上,每天所行之善,所犯之惡,一絲一毫都記錄在案。每天晚上還要效仿宋代的趙閱道,在自家庭院中設立香案,將一天所做的事情向天帝、鬼神稟報,不敢有絲毫隱瞞。

汝母見所行不多,輒顰蹙曰〔一〕:“我前在家,相助為善,故三千之數得完;今許一萬,衙中無事可行,何時得圓滿乎?”夜間偶夢見一神人,餘言善事難完之故。神曰:“隻減糧一節,萬行俱完矣。”

〔一〕顰蹙:皺眉蹙額。形容憂愁不樂。

【評注】

了凡先生從前沒有擔任官職時,時間較為充裕,所謂“無案牘之勞形”,可以專心行善,現在公務繁忙,大部分時間都在府衙之內,與社會民生以及日常生活接觸不多,所以行善的機緣也就顯得少了。他的夫人見了凡先生行善已經大不如從前一般勇猛,麵露憂色,因為已經許下一萬條善事的大願,以如此的效率去踐行,要到何時才能圓滿呢?了凡先生也產生了同樣的擔心,白天正在焦慮之時,晚上就有了感應。一位神人托夢給他,解其心結。了凡先生對神明講:自己許下一萬條善行的大願,但是因為公務纏身,沒有以前那樣充裕的時間專心行善,恐自己於近年無法圓滿此願。神明開示他,說他最近所做的減糧的舉措,惠濟眾生、意義非凡,隻此一項義舉便可抵一萬件善行。

蓋寶坻之田,每畝二分三厘七毫。餘為區處〔一〕,減至一分四厘六毫,委有此事,心頗驚疑。適幻餘禪師自五台來,餘以夢告之,且問此事宜信否?師曰:“善心真切,即一行可當萬善,況合縣減糧,萬民受福乎?”吾即捐俸銀,請其就五台山齋僧一萬而回向之。

〔一〕區處:處理,籌劃安排。原出自《漢書·黃霸傳》:“鰥寡孤獨有死無以葬者,鄉部書言,霸具為區處。”

【評注】

原來,由於了凡先生內心慈悲、宅心仁厚,自從他出任寶坻縣知縣後,便將田賦減少了。前任知縣當政時,每畝田按照二分三厘七毫的標準來收取田賦,了凡先生酌情處理,將田賦減至一分四厘六毫。正是因為這樣的政績導致了凡先生一舉完成了一萬善行的大願,可以說是從政為官給了凡先生帶來如此好的機遇,在這一舉措之下,受惠的民眾何止一萬。但是同時也要看到,如果不勤勉謹慎,在擔任父母官的任上,造了惡業也是同樣會後果嚴重和巨大的。

此時適逢一位稱作幻餘的禪師從五台山來,了凡先生立刻將他夢中的聽聞告訴了禪師,征詢禪師的意見,判斷此事是否可信。禪師告訴他,如果行善之心真誠迫切,一件善行確實可以抵一萬件善行。更何況了凡先生在全縣減少田賦,利益百姓蒼生,使得萬民受福。幻餘禪師正麵肯定了了凡先生的善舉。了凡先生隨即將自己的俸祿捐獻出來,用於五台山齋僧。齋僧就是設食以供僧眾。《唐六典》中說:“凡國忌日,兩京定大寺觀各二,散齋。諸道士僧尼,皆集於齋所。”《五代會要》也說:“晉天福五年,令每遇國忌,行香之後,齋僧一百人,永為定製。”可見齋僧是有曆史淵源的,同時,齋僧更是一項大的功德。

從這一小小舉動可以看出,了凡先生能當機立斷、慷慨布施,毫無勉為其難之意,更沒有半點吝嗇和猶疑。所以他是應該受到福報的。

孔公算予五十三歲有厄,餘未嚐祈壽,是歲竟無恙,今六十九矣。《書》曰:“天難諶〔一〕,命靡常。”又雲:“惟命不於常。”皆非誑語。吾於是而知,凡稱禍福自己求之者,乃聖賢之言;若謂禍福惟天所命,則世俗之論矣。

〔一〕諶:相信。

【評注】

孔先生算定的是了凡先生在五十三歲上有大厄,壽命將於此時終了。了凡先生隻管進德修業,並未向天乞憐,祈願自己長壽,隻是修身以俟之,結果到了這一年竟安然無恙,沒有任何疾病災禍。現在已經又活到六十九歲了,也正在此時,他給兒子寫下了《了凡四訓》。

《尚書》又稱《書》、《書經》,為一部多體裁文獻彙編,是中國現存最早的史書。《尚書》記載的內容,上起堯、舜,下至春秋時期的秦穆公,包括了夏、商、周三代。《尚書》對中國古代曆史和政治思想的研究有重要作用,是儒家重要經典“四書五經”中的一本。《書經》上說天道難酬,其命不常,定數會變而非恒長。《太上感應篇》中也說:“福禍無門,唯人自召。”福禍都是自己行業的果報。這些聖賢之語都是真實不虛的。佛教說:“萬般將不去,唯有業隨身。”業會隨著我們,故而應當努力修善因,切勿造惡業。惡業會引我們墮入三惡道,善業會引我們生三善道。

了凡先生從此真正悟到:孔先生以前算定的命運乃是世俗之論,雲穀禪師所教授的改造命運之法才是聖賢之言。

汝之命,未知若何?即命當榮顯,常作落寞想;即時當順利,常作拂逆想〔一〕;即眼前足食,常作貧窶想〔二〕;即人相愛敬,常作恐懼想;即家世望重,常作卑下想;即學問頗優,常作淺陋想。

〔一〕拂逆:違背,不順。

〔二〕貧窶:窮困。窶,生活困窘。

【評注】

了凡先生自己被人算定命運,其後發心進德修業,從而改變命運。他兒子的命數現在還沒有被人算定,了凡先生勸誡其子,看待人生,應當運用如下的思維方法:縱然命裏富貴榮華,飛黃騰達,卻要常作落寞之想,因為隻有時刻保持謙虛謹慎,才能長保榮顯而不致招來禍端。當自己一帆風順的時候,也要想著許多阻礙和困難,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謹慎和小心是長久成功的保障。在眼前豐衣足食的時候,要有憂患意識,想著貧苦艱辛的時刻,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別人寵愛時,要反思自己什麼地方值得別人愛護,這樣可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家道興隆之時,要居安思危。學問之道也要謙虛謹慎。山外有山,一山更比一山高。孔子尚能“不恥下問”,認為“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何況我輩?《孝經·諸侯章》中有“在上不驕,高而不危。製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說的也是同樣的道理。

遠思揚德,近思蓋父母之愆〔一〕;上思報國之恩,下思造家之福;外思濟人之急,內思閑己之邪〔二〕。

〔一〕愆:過失,差錯,罪過。

〔二〕閑:限製,防止。《周易·乾卦》:“閑邪存其誠。”

【評注】

《論語·學而》中曾子曰:“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指應當慎重地辦理父母喪事,虔誠地祭祀遠代祖先。《朱子家訓》有“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孝是儒家的基本倫理規範,祭祖是子孫們對祖先表達崇功報德的心意的,中國傳統思想中光宗耀祖的思想可謂根深蒂固。這種觀念一直以來對讀書人是一種激勵。所以了凡先生這裏告誡兒子往上追溯要想到如何彰顯祖先的美好德行。

就生活當中,要能想到怎樣妥善地為自己父母的過失遮掩。《論語·子路》記載: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葉公告訴孔子,他們那裏有一個坦白直率的人,父親偷了羊,他便去告發。孔子則說:“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父親違了法,兒子該為其隱護,孔子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坦白和直率。坦然地為之隱諱,這顯示出自真正意義上的勇直,因為中國人崇尚孝悌,維護禮法,反對父子之間互相“檢舉揭發”,主張仁愛有差等。朱熹曾有解釋道:“父子相隱,天理人情之至也;故不求為直,而直在其中。”這種“親親互隱”的觀念乃是儒家親情倫理的一個重要內容。《孟子·盡心上》也繼續有所闡述,他說假如舜的父親瞽瞍殺了人,舜作為天子和人子該何去何從?孟子認為舜應當先讓執法者“執之而已矣”,這是他作為天子的責任所在;然後又當和父親一起“竊負而逃”,“棄天下猶棄敝蹝”,這樣做方可成全人子之道。

對上要想著報效國家,對下要考慮造福自己的家庭。《禮記·大學》:“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治國齊家曆來是中國知識分子的核心價值。另外,對待他人要想著如何急人之難,對待自己要時刻防止心生妄念,要謹守本分。儒家所說的本是“五倫十義”,五倫者,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十義者: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中庸》裏麵也說:“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這是對人的社會倫常的一種規範,要求人們在社會人生中盡到自己的義務。此乃人之本,其他的社會規範都是由此派生出來的,孟子說:“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

務要日日知非,日日改過;一日不知非,即一日安於自是;一日無過可改,即一日無步可進;天下聰明俊秀不少,所以德不加修,業不加廣者,隻為因循二字,耽閣一生。雲穀禪師所授立命之說,乃至精至邃〔一〕,至真至正之理,其熟玩而勉行之〔二〕,毋自曠也。

〔一〕邃:深遠。

〔二〕熟玩:認真鑽研。

【評注】

《論語·學而》中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曾子每天都反省自己替別人辦事是否盡心竭力了,同朋友往來是否誠實了,老師傳授的學業是否複習了?其反思不可謂之不勤勵。人一定要每天認識自己的過錯,每天更正自己的過失,一天不檢點改正,一天就安於自己的錯誤的狀態,任由其發展和存在,一天不覺得有錯誤要改正,那麼這一天就不可能有進步可言。自以為是是最為危險和可怕的思想。

天下之大,鍾靈毓秀,俊彥星馳,聰慧傑出者代不乏人!即使是天賦異稟的人,如果在今後的人生道路上不去修養德性、拓廣學問,一味地得過且過,停滯不前,那麼終究會為時代和社會所拋棄。宋代王安石曾有《傷仲永》一文,記載了這樣一件值得深思的事:神童仲永五歲即能顯示出超人的才華,能指物作詩,並且其文理皆非常可觀,值得一看。但其父親並沒有抓住機會好好挖掘其潛能並合理培養,而是“日扳仲永環謁於邑人,不使學”。結果到了仲永十二三歲的時候,作詩已經不能和以前傳聞的那樣相符了,到了快二十歲時,已經是“泯然眾人矣”!所以人不可自恃才情出眾,而心生傲慢,即使天賦很高,也要勤勉力行,進德修業,這一點有如逆水行舟,知易行難,我們必須克服惰性,勉力而為。

雲穀禪師向了凡先生所傳授的立命之學,可以說是至真至誠的人生之理,可謂精深而深幽,應當反複地體會玩味,更重要的是在日常生活中,在人生道路上勉勵踐行,而千萬不能自我放逸,疏曠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