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們就到了江陵,暫時安頓了下來。於是,又有許多朋友來接風洗塵,飯局不斷。然而,杜甫卻發現,這幫朋友大都貧寒,請他吃一兩頓飯可以,吃幾個月就力不從心了。他也不想久留,隻想稍微休整一下,繼續北上,前往闊別十年的洛陽。
可惜,杜甫的運氣實在不好,這年二月,商州(今陝西商縣)又亂了,兵馬使殺死了防禦使,起兵叛亂了,讓六百裏商於地區(今河南淅川縣西,但此處所指還包括當今陝西商縣東南地區)陷入戰亂,交通自然也就堵塞了。等到八月,叛變稍微平息,可吐蕃又開始進攻鳳翔,長安受到威脅。這些事變,讓杜甫斷絕了北上的念想。
那麼,去哪兒呢?去吳越?那裏完全沒有朋友,他去倚靠誰呢?
他隻好留在江陵。
可是,他在江陵得到的幫助越來越少。弟弟杜觀,雖然一再請他來江陵,但經濟條件有限,也不能保證哥哥的生活。幾個朋友原本時常請他出席酒宴,但隨著杜甫身體越來越壞,耳朵聾了,右臂肌肉萎縮了,這樣醜陋的老人,難免會讓酒宴敗興,所以他受到的邀請也越來越少。
然而,為了生計,他不得不主動前去拜訪一些官員朋友,去討得一點錢糧,一杯濁酒。這樣的生活,是萬分屈辱的,再次讓他感覺自己是條狗,整天搖尾乞憐,卻隻遭來別人的鄙視。
因為難以生存,於是,杜甫又再次乘船出發,沿著長江,來到了公安縣。但很快這裏發生了戰亂,他在冬末逃往嶽陽。在這裏,他登上了嶽陽樓,麵對著八百裏洞庭,煙波浩淼,一望無際,長風獵獵,讓人衣袂飛揚,老詩人激動萬分。然而,身世的飄零,國家的命運,讓他的激動增加了悲涼的成分。
昔聞洞庭水,今上嶽陽樓。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登嶽陽樓》
杜甫說,他早就聽說過洞庭湖,對這裏的典故爛熟於心,從來都是極其向往的,而今天,他終於親自登臨嶽陽樓,那份激動難以言表。
這一片浩大的湖水,就是吳國和楚國的國界線啊,曾經上演過多少興亡更替。起伏的波濤,映照著天光雲影,就像是天地都在湖中動蕩,何其壯觀啊。
唉,動蕩,動蕩,整個大唐國土,不也是動蕩不安嗎?自己顛沛流離,不更是如此?親戚朋友沒有一字往來,自己既老且病,連安身之所都沒有,隻能寄身於一葉扁舟。唉,青年的壯誌,中年的奔波,最後竟一事無成,一無所有。而這些,不正是因為身逢兵荒馬亂的年代嗎?
想到自己的命運,想到天下人的命運,他靠著軒窗,情難自禁,不由涕淚交流。
這就是杜甫,命運再困苦,身體再痛楚,內心再悲戚,他對於國家民族的關心,卻始終沒有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