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安時,杜甫躺在病榻上,和妻子楊氏商量著日後的去處。

杜甫說:“雲安肯定是不能久居的。嚴縣令雖說人還不錯,但照顧得了我們一時,照顧不了一世。而且,雲安荒江小縣,怎麼能安身呢?”

楊氏說:“那回成都呢?朝廷新任的成都尹杜鴻漸,不是咱杜家的親戚嗎?”

杜甫搖了搖頭:“唉,此人才能不足,外不能抗擊吐蕃,內不能安撫眾將,成都不能回。”

楊氏說:“那依然是去吳楚?”

杜甫沉默了,心裏念著故土洛陽,但又怎麼回得去呢。沉默了許久,他說:“先去夔州(今四川奉節)吧,走一步算一步。”

果然,事情與杜甫預料的一樣。杜鴻漸是個老奸巨猾的官僚,他被任命為成都尹兼劍南節度使後,並不著急去平定內亂,而是慢悠悠地走了四個月,聽憑崔旰、柏茂琳等人狗咬狗,等大家咬累了,局麵僵持了,他才到達成都,做了和事佬,把這一幹人等都安排了崗位,於是得到了表麵上的安寧。其實呢,這些人成了小軍閥,越發囂張跋扈,不服管理,隻顧搜刮人民。外加吐蕃虎視眈眈,不時侵擾,四川盆地已從一個安樂窩,變成了一個煎鍋,煎熬著千千萬萬的百姓。

柏茂琳倒得了個便宜,在這年秋天,從一個牙將升為邛南防禦使,管理夔州、峽州、忠州、歸州、萬州,他日常辦公地點,就在夔州。

杜甫病體稍微康複,春天時離開雲安,繼續順流而下,就來到夔州,在這裏,他遭遇了一道天險,不能再往前了。

這道天險,就是灩澦堆。

長江從青海奔流而下,一路曲曲折折,劈山斬石,到了夔州,被兩座大山夾住了。北麵是赤甲山,山頂是著名的白帝城;南麵是雪白崖壁的白鹽山。江水從窄縫裏通過,水流湍急,怒浪滔天。江中心有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灩澦堆,威脅著往來的商船。杜甫剛到夔州,已是暮春,長江水流正急。這時小舟是不能通過灩澦堆的,杜甫一行就隻好在此暫住。

杜甫是喜歡壯麗山川的,夔州風景獨特,又有許多名勝古跡,自然能引發他的興致。高昂的山峰,奔騰的江水,讓他想到了華山和黃河,心裏很是親切。而白帝廟、武侯廟,更令他流連忘返。

他一到夔州,就騎著馬,登上白帝城,走進白帝廟。馬蹄踏著空祠中的青苔,耳中是鳥雀的鳴叫,杜甫想到了東漢公孫述反抗王莽、自稱白帝的偉業,心裏又是激動又是惆悵。時光流逝,七百多年過去了,鳥雀生死更替,林花謝了又開,公孫述雖然早已不在,但廟宇依然。雖然空寂無人,落滿塵埃,隻有孤雲偶爾飄來探看,但公孫述畢竟已名垂青史。而自己呢,虛度一生,寸功未立,老病無力,不免十分慚愧。

白帝廟旁,又有武侯廟,杜甫也一道參觀了。諸葛亮的雄才大略、出師未捷,更給他增添了一份感傷。他看到武侯廟前的古柏,枝如青銅,根如岩石,樹幹直衝雲霄,幾人才能合抱,忽然想到:如果大廈要傾倒了,這古柏顯然是可以做棟梁的,然而它重如丘石,萬頭牛都拉不動,所以想做棟梁而不可得。

於是,他從古柏身上,得到一種安慰:自己不能得到重用,不是自己才德不夠,而是才德太高,反而無人能用,這恐怕不僅是自己的悲哀,也是國家的遺憾啊。

初到夔州,杜甫似乎沉醉到這裏的風景名勝中去了,寫了一些優美的詩句:

依沙宿舸船,石瀨月娟娟。

風起春燈亂,江鳴夜雨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