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棄官走秦州(1 / 1)

759年夏天,杜甫回到華州,這裏鬧了旱災,天上久不打雷,沒有雨水滋潤,良田裏都飄起了黃埃。飛鳥被熱死,遊魚被曬幹,災荒逐漸蔓延,物價開始飆升。靠杜甫的那點俸祿,根本養活不了家人。而且,他覺得司功參軍這點小官,除了消磨時光,完全沒有意義。因為他明白,唐肅宗害怕唐玄宗奪權,就將房琯壓製下去,順帶著,也讓他失去了政治前途。

既然如此,杜甫思前想後,終於下定決心,選擇了辭官。

我們能想象,杜甫年輕時就以先祖杜預為榜樣,以當官為人生正道,如今無奈地辭官,放棄了夢想,內心該是多麼煎熬。但他歌頌一些古今的隱士,比如東漢不入州府的龐德公、東晉不為五鬥米折腰的陶淵明、本朝上疏歸隱的賀知章、終身不仕的孟浩然,以此來自我寬解。

杜甫棄官後,能去哪兒呢?長安物價高,住不起,也不願意去。去洛陽?相州敗後,洛陽再次卷入戰火,不是個好去處。於是,他隻能往西。恰好這時,他的一個侄子杜佐來信,說他在秦州(今甘肅天水)東柯穀蓋了幾間草堂,生活經營得不錯,而且那裏雨水充沛,糧食豐收,適合安居。

杜甫從杜佐的來信中得知,東柯穀山路曲折,林木繁茂,山穀裏藏著幾十戶人家,不會受到兵馬騷擾,是個好地方。再看那些人家,藤蔓遮著屋瓦,流水映著綠竹,真是生活愜意。再說說莊稼吧,那裏土地適合種粟米,向陽的山坡又適合種瓜,糧食是不用發愁的。杜甫看到這裏,心裏高興,覺得那幾乎是世外桃源,所以急切想去。

此外,他在長安時的老朋友讚公,因房琯案的牽連,也到了秦州,在西枝村(鄰近東柯穀)挖了幾座窯洞,也邀請杜甫前去。

杜甫迫於生計,就下定決心,帶著家人,翻越了兩千米高、山路九轉、令人心怯膽寒的隴山,曆盡艱難,終於抵達秦州,來到五十裏的東柯穀,寄住在杜佐的草堂。

但寄人籬下的日子畢竟不好過,於是杜甫在讚公的陪同下,在西枝村尋找建立草堂的土地,但終因錢財有限,沒有如願,隻好在秦州城裏找個便宜的寓所住下。

杜甫一沒當官,二不經商,三無存款,日子很快就陷入困頓。他寄信給杜佐,希望得到幫助。杜佐雖然是他侄子,也曾幫助過他,但日子一久,難免力不從心。

杜甫離開東柯穀時,杜佐答應過要送米來。誰想,杜甫等了好久,眼看要斷糧,也沒能等到,隻好寫信去催。可話又不能說得那麼透,他就寫了首含蓄的詩。

白露黃粱熟,分張素有期。

已應舂得細,頗覺寄來遲。

味豈同金菊,香宜配綠葵。

老人他日愛,正想滑流匙。

——《佐還山後寄三首》(其二)

杜甫在詩裏說:“節氣已經是白露了,黃粱米該成熟了。記得我們上回分別時,你曾答應要送米來。我知道,你沒忘,而是很貼心,想把米舂得更細一點,所以就顯得遲了。要說吧,這黃粱米要是與金菊同煮,再加一碗綠葵湯,那味道實在清香,是我老人家所喜愛的,現在一想起來,就情不自禁要去動湯匙了。”

杜甫就是這樣陪著小心,委屈地依賴別人過日子,心情當然是痛苦的。於是他開始采藥、賣藥,想貼補一些家用。但親友的幫助和賣藥的所得,都不能解決生活上的困難。他有時都窮得隻剩下一文錢了,也會寫首詩來自嘲:

翠柏苦猶食,明霞高可餐。

世人共鹵莽,吾道屬艱難。

不爨井晨凍,無衣床夜寒。

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

——《空囊》

杜甫說,翠柏的果實,雖然苦,但還能下咽。早晨的雲霞,雖然高,也想去采來充饑。世間之人哪,是非不分,唯利是圖,苟且偷生。

而我呢,不願同流合汙,要走正道,隻好活得艱難。如今家裏都揭不開鍋了,床上被褥抵不住嚴寒。再看看我的錢袋子吧,瞧它那幹癟的窩囊樣。算了,給它留一文錢吧,免得它太難堪。

杜甫的日子就苦到了這種程度。

在這種貧困寂寞之中,他特別需要朋友,於是給李白、鄭虔、嚴武等人寫詩,表達自己的思念。同時,他也關注時事。吐蕃靠近秦州,看大唐經曆安史之亂,起先還出兵平叛,但看清了唐朝的底細後,就起了野心,要來侵占土地了。杜甫為此非常著急,用詩寫出烽火不絕、邊境岌岌可危的實際情況。

杜甫在秦州住了不滿四個月,衣食住行全沒著落。正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同穀(今甘肅隴南)縣宰寫來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說同穀縣適合居住。那裏田地中盛產山藥,山崖上有甘甜的蜂蜜,竹林裏有香脆的冬筍。杜甫讀了信,心裏十分熱乎,覺得與這同穀縣宰雖未見麵,但情深意重,如同老朋友。於是,他決定到同穀去。

誰想,那同穀縣宰光說不練,是個嘴把式,讓杜甫陷入了平生最大的困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