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候袁杏之回到王府的時候已經是日影西斜。皇城的老百姓太熱情,尤其是姑娘,拉著她問長問短,身子一個勁兒地往上靠。女侯爺雖急著進宮複命,也不好太過嚴厲地嗬斥,當然了,自己夫君在朝堂上說的話,被美化加工之後傳進了耳朵裏,頗有點“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意思。
皇帝聖人笑眯眯的,明顯是別有深意,女侯爺性子沉穩,倒也端得住,搞得皇帝也不好意思跟自己的“兒媳婦”打趣,聽完彙報問了幾句又囑咐了一番也就罷了。
杏之回到王府,將馬韁繩丟給饅頭,沒有立刻回自己的院子,先去白老太太的居處請安。王府頗大,幾進幾出,原本是該坐車去的,女侯爺卻偏偏想靜靜。
想什麼呢?饅頭瞅了一眼女主子,老老實實地拉著大黑馬去馬廄。
三棱石子被鑲嵌在路上,碼得非常密實,既不硌腳又防滑,女侯爺的馬靴踩在上麵,幾乎沒有什麼聲音。成親一年多了,雖然聚少離多,卻鮮有時間考慮自己的事情。真正在一起不過是幾個月前,本為夫妻,做什麼都是順理成章,隻不過相公對自己,難道真的歡喜?
女侯爺從小便被稱做醜女,自信心隻表現在其他方麵,對於男女之情,當真是有些沒底氣。
白無恙在榻上歪了很久,腰也酸了,肚子也咕咕叫了,造型也僵硬了,本想起來活動活動手腳卻發現根本動不了。
“舍利,舍利?”文慶王爺直著脖子,臉也轉不過去,頗為尷尬,“快來幫爺揉揉。”
小廝果然守在外麵,聽見呼喚連忙走近,一板一眼的替他揉肩膀。
“你說,爺總是穿素色的衣服,會不會讓人看多了膩歪?”
肩上的揉捏停頓了片刻,似乎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多半是覺得沒什麼不好,繼續揉捏。
“娘子怎麼還不回來?你快給爺揉好了,出去打聽打聽。”
小廝又停了一下,加大了力氣給他揉脖子。
“哎呦,”這手勁也太大了,白無恙轉過脖子,有些惱怒,“爺的皮都快被你給、給,娘子?”
後麵哪裏是舍利?小廝看見夫人回來早就不知道躲哪兒去了。袁杏之的嘴角含笑,眉梢眼底平添了一段從來沒有的風情,看得白無恙默默吞了口口水。
“幾時回來的?”文慶王爺扭扭脖子,感覺舒服多了。
女侯爺放下手走向外麵,邊走邊回答,“方才,先去拜見了婆婆。”
白無恙連忙起身跟上去,想到方才的糗樣被媳婦看到,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巴巴地跟在後麵卻找不到一句話來說。
杏之倒了杯茶,啜了一口忽然想起相公,挑了挑眉毛問道,“喝麼?”
白無恙連忙點頭,接過媳婦手裏的茶杯咕嘟咕嘟灌下去,正在回味間,忽然發現媳婦看自己的表情有些古怪,再瞅瞅手裏的杯子,瞬間醒悟,麵頰騰一下紅了。
“相公是從何時起,願意迎娶杏之的?”女侯爺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文慶王爺麵色潮紅,又倒了一杯茶放在媳婦麵前,坐下來定了定神。三歲進學,七八歲上便得了功名,原以為自己卓爾不群,卻發現自己的命原是以旁人的命換來。還記得大福寺中,一位挽著兩個抓髻,清瘦粉白的小女孩,用冷靜倨傲的目光望著自己,義正言辭地說了一番道理。或許是認可對方,或許是心有不甘,他離開大福寺,蓄了發進了朝堂,成為大昭最年輕的宰相。
恍惚數年,並沒有多少時間想起那個女孩,直到袁老爹在皇榜前哭訴被他撞見。原以為同名同姓,卻發現本是一人,想要幫幫她,卻被金殿上那個冷靜驕傲的背影吸引。與大昭其他女子都不一樣的她,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莫名其妙派了人守在她身邊,直到夜清寒出現,令他憤怒,令他急於要得到她。
“也許是很早以前,”白無恙像是在回答杏之,也像是回答自己,“就像非魚與丹鳳,各自特別,都有毒性,卻是絕佳的搭配。”
“各自特別,均有毒性?”女侯爺的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果真是絕佳搭配,除非彼此,再無良伴。
小廝舍利忽然在外麵喊了一聲,“王爺,夫人,老夫人叫人來問,今日可否陪她一起用膳?有含翠特意去清香樓要的新菜品——”
“丹鳳非魚?”兩人幾乎和舍利同時叫出菜肴的名字,相視一笑,五指交握,同時起身,同時邁步,果然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除非彼此,再無良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