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東昌,按院掛了牌,定了日子審錄。張雲、趙祿把程謨帶到察院前伺候。程謨當著眾人就要脫了褲子屙屎。眾人說:“好不省事!這是甚麼所在?你就這裏屙屎!叫人怎麼存站?”程謨說:“你看爺們!我沒的不是個人麼?這二位公差,他不依我往背淨處解手,我可怎麼樣的?”別的解子們都說張雲、趙祿的不是:“這是人命的犯人,你沒的不叫他屙屎?這叫他屙在這裏,甚麼道理?”張雲見眾人不然,同了趙祿押了程謨到一個空闊所在解手。程謨看得旁邊沒有別人,止有二人在側,央張雲解了褲,墩下屙完了屎,又央張雲與他結褲帶,他將長枷梢望著張雲鼻梁上盡力一砍,砍深二寸,鮮血上流,昏倒在地。趙祿上前扯他的鐵鎖,程謨就勢趕上,將手杻在趙祿太陽穴上一搗,搗了個碗大的窟窿,暈倒在地。程謨在牌坊石坐上將杻磕開,褪出手來,將腳上的鐵鐐擰成兩截,提起杻來望著張雲、趙祿頭上每人狠力一下,腦髓流了一地,魂也沒還一還,竟灑手佯長往酆都去了!程謨手裏拿著磕下來的手杻做了兵器,又把那斷了的腳鐐開了出來,放開腳飛跑出城。
有人見兩個公差打死在地,一片長板丟棄在旁,報知了武城知縣。差人察驗,知是走了程謨,四下差人跟捉,那有程謨的蹤影?隻得稟知了按院,勒了嚴限拿人,番役都上了比較,搜捕的萬分嚴緊。
有人說:程謨的那個老婆在刑房書手張瑞風家管碾子,隻怕他知情也未見得。三四個公人尋到那裏。其實張瑞風家把程謨的老婆叫將出來,眾人見了這個藍縷醜鬼的模樣,自然罷了。誰知合該有事,天意巧於弄人。張瑞風家抵死賴說沒有程謨的老婆在家。這些差人越發疑心起來。又兼這張瑞風衙門裏起他的綽號叫是“臭蟲”,人人都惱他的。眾人齊聲說道:“這是奉上司明文,怕他做甚?到他裏麵番去!”
倒不曾搜著程謨的老婆,不端不正剛剛撞見一個三十以下的婦人,恰原來是那一年女監裏燒殺的小珍哥。眾人看見,你看我,我看你,都說:“這不是晁源的小老婆小珍哥是誰?沒的咱見鬼了!”小珍哥一頭鑽進屋去,甚麼是肯出來。眾人圍住了房門說道:“剛才進去的那位嫂子,俺好麵善,請出來俺見一見。”張瑞風的老婆在簾子裏麵說道:“這是俺家的二房,臨清娶的,誰家的少女嫩婦許你這們些漢子看?你拿程謨,沒的叫你看人家老婆來麼?”眾人道:“這說話的是張嫂子呀?俺剛才見的那婦人,是監裏晁監生的娘子,眾人都認的是真。你叫他出來,俺再仔細認認,要果然不是他,等張師傅來家,俺眾人替他磕頭陪禮。他要再不饒,俺憑他稟了大爺,俺情願甘罪。你必欲不叫他出來,俺別的這裏守著,俺著一個去稟了大爺來要他。”張瑞風娘子道:“小珍哥托生了這八九年哩,如今又從新鑽出他來了?你列位好沒要緊!你不過說當家的沒在家,得空子看人家老婆呀!”眾人說:“這意思不好!私下幹不的!俺這裏守著,著一個稟大爺去。”
果然著了一個姓於名桂的番役跑到縣裏稟說:“小的們打聽得程謨的老婆在刑房書辦張壽山家支使,小的們撲到那裏,張書辦沒在家。他家回說:程謨的老婆沒在他家。小的們竟到他裏邊番去,沒番見程謨,隻見一個媳婦子,通似那一年監裏燒殺的施氏。小的們待認他認,他鑽在房裏,必不肯出來。張書辦媳婦子發話,說小的們因他漢子不在家,乘空子看他老婆哩。”
縣公問說:“這施氏是怎麼的?”於桂稟說:“這施氏是個娼婦,名叫小珍哥,從良嫁了晁鄉宦的公子晁監生。誣枉他嫡妻與僧道有奸,逼的嫡妻吊死了,問成絞罪。九年前女監裏失火,說是燒死了,如今撞見了這婦人通是他。小的們一個錯認罷了,沒的小的們四五個人都眼離了不成?”縣公問說:“那時燒死了有屍沒有?”於桂說:“有屍。”縣公說:“屍放了幾日才領出去?隻怕屍領得早,到外邊又活了。”於桂道:“若是那個屍,沒有活的理,燒得通成灰了。”縣官問:“屍後來怎麼下落了?”於桂說:“晁鄉宦家領出去埋了。”縣官說:“晁鄉宦家見燒得這等,也不認得了。叫張壽山來!”同房說:“他今日不曾來。”
縣官拔了兩枝簽,差了兩名快手,從院裏娼婦家尋得他來。快手也隻說縣官叫他,不曾說因此事。張瑞風來到,縣官問說:“晁監生的妾小珍哥說是燒死了,如何見在你家?”張瑞風神色俱變,語言恍惚,左看右看,回說:“小珍哥燒殺了九年多了,沒的鬼在小的家裏?”縣官說:“奴才!你莫強辯!”差了於桂,叫拿了他來,叫張壽山跪在一傍伺候。待不多一會,將珍哥拿到。
縣官問說:“這果然是小珍哥麼?”小珍哥不答應,隻管看張壽山。張壽山說:“這是小的臨清娶的妾,姓李,怎是小珍哥?這人模樣相似的也多,就果真是小珍哥,這又過了九年,沒的還沒改了模樣?就認得這們真?”於桂等眾人說道:“就隻老相了些,模樣一些也沒改。”縣官教拿夾棍夾起。珍哥說:“你夾我怎麼呀?我說就是了。那年燒殺的不是我,是另一個老婆。我趁著失火,我就出去了。”縣官說:“你怎麼樣就得出去?”珍哥指著張瑞風道:“你隻問他就是了。”
這縣官是個有見識的,隻在珍哥口裏取了口辭,豈不真切?果被他哄了。叫上張瑞風審問,他支吾不說,套上夾棍,招稱:“九年前一個季典史,叫是季逢春,每日下監,見珍哥標致,叫出他一個門館先生沈相公到監裏與小珍哥宿歇,又叫出一個家人媳婦到監伏侍。一日,女監裏失了火,那家人媳婦燒殺了,小珍哥趁著救火人亂,季典史就乘空把他轉出去了。那燒殺的家人媳婦就頂了小珍哥的屍首,屍親領出去埋了。後來季典史沒了官回家,小珍哥不肯同去,留下小的家裏。這是實情。”小珍哥綽了張瑞風的口氣,跟了回話,再不倒口。
縣官據了口辭,申了合幹上司,行文到季典史原籍陝西寶雞縣提取季典史並沈相公、燒死媳婦子的本夫。這季典史家事極貧,年也甚老。那有甚麼沈相公、家人娘子的夫主?本處官府追求不出,隻得將季典史解到山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