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3 / 3)

季典史極力辯洗,經了多少問官,後經了一個本府軍廳同知,才問出真情,方與這季典史申了冤枉:審得張瑞風自從珍哥進監,他倚恃刑房書辦,垂涎珍哥姿色,便要謀奸。隻因晁源見在,一懼晁源勢力,不敢下手;一因晁源饋送甚厚,不好負心。後晁源已死,又因晁源家人晁住時常進監與珍哥奸宿,張瑞風將晁住挾製毆打,將珍哥上柙淩虐,珍哥隨與張瑞風通奸情厚。珍哥在監內,晁源在日,原有兩個丫頭並晁住媳婦在監伏侍。晁源死了,晁源母晁宜人將丫頭媳婦俱叫出監去。張瑞風隨買了一個算卦的程捉鱉老婆在內與珍哥支使,買通了監裏的禁子劉思長、吳秀、何鯨,哄的程捉鱉老婆吃醉了酒,睡熟在珍哥炕上,放起火來,將程捉鱉老婆燒死在內。珍哥戴了帽子,穿了坐馬,著了快鞋,張瑞風合三個禁子做了一路,羽翼了珍哥,趁著救火走出,藏在張瑞風家內。張瑞風要瞞人耳目,故意往臨清走了一遭,隻說娶了一個妾。報了珍哥燒死,屍親領出葬埋。天網不疏,致被捉獲。申明了上司。

季典史完得官司,因年老辛苦,又缺盤費,又少人伏侍,衣食不敷,得病身死。還虧了幾個舊時衙役攢了幾兩銀子與他盛殮,送了他棺木還鄉。張瑞風問了斬罪,三個禁子都問了徒罪,程捉鱉坐了知情,也問了絞罪,由縣解府,由府解道。張瑞風合珍哥各人六十板,程捉鱉合三個禁子每人四十板。過了兩日,張瑞風棒血攻心死了。又過了一日,程捉鱉也死了。那日珍哥打得止剩了一口氣,萬無生理,誰知他過了一月,複舊如初。

晁夫人聞知此事,不勝駭異,也絕沒人去管他。有人叫晁夫人把程捉鱉的老婆掘了出來。晁夫人道:“人家多有舍義塚舍棺木的,既是埋了,況又不在自己地內,掘他怎麼。”

珍哥這事傳了開去,做了山東的一件奇聞。珍哥此番入監,晁家斷了供給,張瑞風又被打死,隻得仰給囚糧,苟延殘命,衣服藍縷,形容枯槁。誰知這八百兩銀子聘的美人,狼籍得也隻合尋常囚犯一般!第二年,按院按監本縣,報了文冊,臨期送審。珍哥身邊一文也無,又沒有了往時的姿色可以動人憐愛,這路上的飯食頭口何以支持?審錄必定要打,打了如何將養?把一個生龍活虎倚了家主欺淩嫡室的心性也消磨得盡淨。無計可施,隻得央了一個禁子走到晁家門上,尋見了晁鳳,叫他轉央晁夫人看晁源的情分,著個人照管審錄。

晁夫人道:“我也隻說這塊臭肉,天老爺已是消滅了,誰想過了這們幾年,從新又鑽出來臭這世界!我不往家裏攬這堆臭屎!我已是給他出過殯埋過他了,他又出世待怎麼!誰去照管他!晁鳳,你要房錢去,湊二兩銀子你送給他,叫他拿著來回盤纏。你再問他:‘這往後也過不出好日子來了,還活著指望甚麼呢?趁著有奶奶,隻怕還有人妝裹你;若再沒了奶奶,誰還認的你哩?這去審錄,說甚麼不打四五十板子,這是活著好麼?’”

晁鳳問住房子的人家要了二兩銀,到了監裏。見了珍哥,穿著一條半新不舊的藍布褲,白布膝褲子,像地皮似的,兩根泥條裹腳,青布鞋,上穿著一領藍補丁小布衫,黃瘦的臉,蓬著頭,見了晁鳳,哭的不知怎麼樣的,說:“我待怎麼,可也看死的你大爺分上!奶奶就下的這們狠,通也就不理我一理兒!”

晁鳳說:“你別怪奶奶。你幹出甚麼好事替奶奶掛牌匾哩,指望奶奶理你?那年燒殺的說是你,奶奶買的杉木合的材,買的墳地,請了僧人念的經,二叔還持服領齋。誰都想便宜了別人!後來又鑽出這們等的!這是二兩銀子,奶奶叫送與你來回盤纏。奶奶說,往後的日子也沒有甚麼好過的了,叫你自己想哩。”珍哥接了銀子隻是哭,又問:“晁住這賊忘恩負義的強人在那裏哩?”晁鳳說:“管墳上莊子的不是他麼?吃的像個肥賊是的!”珍哥哭著罵道:“我待不見那忘八羔子哩!事到其間,我也不昧陰了。你大爺在日,我就合他好。如今就一點情分兒也沒了,影兒也不來傍傍!怕牢瘟染上他呀?”

晁鳳道:“你可別怪他。從那一年惹了禍出來,奶奶說過,他再到這監裏來,奶奶待擰折他腿哩!”珍哥說:“他就這們聽奶奶說?奶奶就每日的跟著他哩?你替我上覆奶奶:你說我隻沒的甚麼補報奶奶,明日不發解,後日準起解呀,要是審錄打不殺回來,這天漸漸的冷上來了,是百的望奶奶紮刮紮刮我的衣裳,好歹隻看著你大爺分上罷!”晁鳳長籲口氣道:“我說可隻是你也看看大爺的分上才好哩!”珍哥說:“我怎麼不看大爺的分上?”晁鳳說:“你坐監坐牢的已是不看分上了,又在監裏養漢,又弄出這們事來!你親口說養著晁住哩!這是你看分上呀?”珍哥道:“這倒無傷。誰家娶娼的有不養漢的來?”

晁鳳到家回了前後的話。果然次日武城縣將監內重囚逐名解出。小珍哥有了這二兩銀子,再搭上這隨身的寶貨,輕省到了東昌,伺候按院審錄。長解與他算計,把查盤推官的皂隸都使了銀子,批打時,好叫他用情。不料按院審到珍哥跟前,二目暴睜,雙眉直豎,把幾根黃須紮煞起來,用驚堂木在案上拍了兩下,怪聲叫道:“怎麼天下有這等尤物!還要留他!”拔下八枝簽,拿到丹墀下麵,鴛鴦大板共是四十,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汪洋,止剩一口微氣。原差背了出來,與他貼了膏藥,雇了人夫,使門板抬了他回去。離縣還有五裏,珍哥惡血攻心,發昏致命,頃刻身亡。差人稟了縣官,差捕衙相驗明白,取了無礙回文,準令屍親領葬。晁夫人聞知,差了晁鳳、晁書依還抬到真空寺裏,仍借了僧房,與他做衣裳,合棺木,念經發送,埋在程捉鱉老婆身傍。

卻說珍哥自從晁源買到家中,前後裏外整整作業了一十四年,方才這塊臭痞割得幹淨。可見為人切忌不可取那娼婦,不止喪了家私,還要汙了名節,遺害無窮!晁源隻知道挺了腳不管去了,還虧不盡送在這等一個嚴密所在,還作的那業,無所不為。若不是天公收捕了他去,還不知作出甚麼希奇古怪事來!真正:醜是家中寶,俊的惹煩惱。再要娶娼根,必定做八老!這晁源與珍哥的公案至此方休,後麵再無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