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片場呀。”她理所當然地回答。按照計劃,之前放的一晚上假已經影響了不少進度,接下來的拍攝會更加緊迫,她不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歐廣澤眉頭擰得更深了:“你腰上的傷你不清楚嗎?”
“傷?沒事,小傷而已。”為了表現這話的真實性,她臉上笑得格外燦爛,卻沒敢直視歐廣澤的眼睛。其實她剛剛下床的動作已經扯到傷口,現在腰上一抽一抽地疼。
“你需要住院。”他斬釘截鐵道。
“醫生說的嗎?其實沒有那麼嚴重,傷口已經不疼了。”她看了看表,剛過七點,“我們快去片場吧,再晚就要遲到了。”
歐廣澤看她這樣不顧自己的身體也有些怒了,皺著眉開口:“你就這麼急著回去拍戲,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
“我隻是想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已。”於淼開口,然後彎腰穿鞋。
歐廣澤看她說得堅定,一陣恍惚。多麼簡單的道理,就算受了這樣重的傷也要去拍戲,就因為是工作,因為這樣拖下去會影響進度。他看著她,突然覺得尊敬。
他按住她的動作阻止道:“現在是晚上七點,我已經跟導演請過假了。你先在這兒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劇組。”
於淼驚訝地又看了眼外麵的天色,終於相信自己一覺睡過了整個白天。
“你是誰呀?為什麼在這裏?”門口突然傳來護士的聲音。
歐廣澤趕緊轉身追出去,回來的時候麵色沉靜:“應該是記者。”
於淼低頭想了一下:“還是麻煩歐先生送我回片場吧,能拍一點是一點。而且我繼續留在醫院也不方便,記者已經找到這裏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一窩蜂湧過來,到時候就真的走不了了。”
“走吧。”歐廣澤凝眸看了她一會兒,拿起大衣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回頭看她,眸色沉了沉。
於淼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才發現自己穿的V領打底衫往右歪了過去,大半個肩膀都露在外麵,隱約還能看到裏麵的內衣,半遮半現。
她趕緊收拾好衣服,又套上外套,跟了上去。
歐廣澤在她前麵走得很慢,顯然是為了照顧她。醫生開的藥被他拿在手裏,塑料袋裏的東西滿滿當當,這樣的生活氣息跟他身上的高檔大衣搭在一起,怎麼看怎麼別扭。
她快走兩步要把東西接過來,卻被他平淡地拒絕了。
這麼一路上了車。
歐廣澤拿了根煙夾在手上,卻沒有點。她想說不用介意她,又擔心會多此一舉,直到車子走走停停到了目的地,也沒能開口。下車前看了一眼窗外,她才發現這裏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歐先生,這是……”
“我在這裏的房子,你說住醫院擔心被記者騷擾,所以先住這裏。”歐廣澤簡單地解釋,率先下了車給她開門。雨下得不小,之前在醫院車子就停在樓下倒沒什麼,可小區裏停車場離他住的那棟樓有些遠,她腰上還受著傷……
“為什麼不是賓館?”於淼小聲開口。
“賓館離片場太近。”歐廣澤沉聲開口。他不覺得把她送回賓館跟送回片場有什麼區別,兩個地方離得那麼近,她一定會直接過去拍戲。
於淼還來不及再問什麼,他已經爽快地脫下大衣擋在她頭上:“走吧。”
又是一路無話。於淼看著他不近不遠地走在前麵帶路,潔白的襯衫在夜裏亮得顯眼,讓她想到上次在片場旁迷路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一前一後地走回去。
歐廣澤的房子不大,但看起來很舒適,東西配備得很齊全,到處都是生活的氣息。她這才想起來,劇組拍攝的這段時間,他都沒有住在安排好的賓館,每天開車來回,應該就是住在這裏。
換鞋的時候她肚子不輕不重地叫了一聲,顯然是餓了。她查了下附近的外賣,然後禮貌地問他要吃什麼。
沒想到歐廣澤微微皺了皺眉,讓她稍等。半個小時後,她在餐廳看到了冒著熱氣的粥。
“吃吧。”歐廣澤盛了兩碗出來,自己一碗,另一碗放在她跟前。
“這是……你做的?”於淼有些不敢相信,他這樣的大老板,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做飯的人。
歐廣澤眉毛微挑:“怎麼,不敢吃?”
於淼哪敢不吃,趕緊坐過去小口小口地喝起來。
陶瓷碗裏盛著清淡的素粥,糯糯的白米裏摻著青翠的菜葉,翡翠白玉混在一起似的,既好看又美味,她喝得十分滿足。整整一天沒有吃東西,又是負傷又是趕路,來來回回地折騰,她早就元氣大傷,這時候美食在口,才總算恢複了幾分。
也不好意思白吃,飯後她乖乖地拿了碗去洗。
收拾妥當出來,歐廣澤已經洗好澡。
“今晚先住這裏,明天送你回片場。”歐廣澤指了指旁邊的房間。
於淼點點頭,從她的位置正好看到他頭發上的水一滴滴滑落下來,沾濕了他剛換上的T恤。
這時候的他看上去就像是鄰家男孩,沒有半點“歐先生”的樣子。
“不用擔心,我睡隔壁。”歐廣澤又指了指旁邊的兩個臥室對她解釋。
於淼微微紅了臉,手腳麻利地趕緊去洗澡。
傷口在腰上,不能沾水。她小心地避開,側身站到蓮蓬頭下麵,原以為萬無一失,卻很快發現傷口上的紗布被水沾濕,無奈之下隻能速戰速決。
打仗似的洗完澡,要換衣服的時候才發現腰上的傷藥沒有帶進來。
她小心地挪到門口,附耳上去,外麵沒有半點聲響。
她想了想,套上歐廣澤給她準備的家居服,飛快地奔進房間,然後小心地掀起上衣,專心換藥。
傷口在腰側偏後的位置,她整個身子都扭曲著才能勉強上藥,十分難受。
咚咚兩下敲門聲響起,她抹藥的手一抖,不小心帶倒了旁邊的藥瓶,趕緊伸手去扶,卻牽動了傷口。歐廣澤一進來就看到她一副齜牙咧嘴的模樣,一隻手扶著藥瓶,另一隻手還撩著衣擺防止傷口上的藥蹭到衣服上,說不出的滑稽。
他走近,拿走她手裏搖搖欲墜的藥瓶,在她旁邊蹲下。
“你……”於淼驚訝。
“不想看你把這瓶藥撒了而已。”他讓她把衣擺撩好,然後一點點小心地塗抹在傷口上。
確實是傷得不輕。他找到她的時候想都沒想,直接送去了醫院,這是第一次看見她的傷,比想象中的要嚴重許多,原本白嫩的腰上皮開肉綻這麼一塊,突兀且破壞了原本的美感。隻是更讓他奇怪的是,這傷口分明是刀傷,她怎麼會……
她看著他微微蹙起的眉頭,想到手臂受傷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半蹙著眉頭給她抹藥,小心仔細得像是在處理什麼動輒百億的大項目,認真專注。
“歐先生,您為什麼那麼恨我?”她輕輕地問出聲。或許是因為安靜得太過詭異,她下意識地開口,問出的卻是這樣的問題。她咬了咬舌頭,暗自懊惱,然後屏住呼吸等著男人的回答。
男人沉默了很久,久到讓她都後悔發問,她不想破壞兩個人稍有緩和的關係。
她幹咳一聲,剛想說些什麼岔開話題,他已經站起身:“上好藥了,傷口這兩天不要再沾水。”
她鬆了口氣,低頭去看,果然已經處理好:“謝謝。”
“於淼,你為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她渾身一僵,低下頭去,沒有開口。
男人沉穩的腳步移到門口:“晚安。”門被輕輕帶上。
房間重新安靜下來,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歐廣澤這麼問根本不是想要知道答案,他是在告訴她,不該問的就不要問,就像她不願意說一樣,他也不願意回答。
傷口隱隱作痛,不知道是不是藥效發作了。她躺好,閉上眼,睡著了就感覺不到疼了。
第二天,半夢半醒間,於淼聽到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
她蒙蒙矓矓地推開門,正撞見在玄關換鞋的鄭燁。
他手裏提著外帶的早餐,正要進屋,冷不防抬頭撞見她,顯然被驚到,整個人愣在原地,表情豐富。
兩個人就這麼傻傻地對視了半晌,還是鄭燁先打破了沉默:“咳咳,穿得很……居家!”
於淼這才意識到自己大清早這身穿著出現在歐廣澤家,實在是引人遐想,張口想要解釋:“我……”
“你來了。”歐廣澤緩步過來,接過他手裏的早餐,到餐桌旁坐下,“過來坐。”
於淼感受著鄭燁探索意味十足的眼神,深覺繼續留在這裏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趕緊開口:“歐先生,我先回去了。”
歐廣澤隻是看了她一眼:“吃完早飯。”
鄭燁也笑道:“別我來了你就走呀,一起吃吧。”
於淼這下想起來了,這個人就是那次酒會門口跟歐廣澤聊天的人,聲音很好聽,慵懶卻不輕浮,讓人印象深刻。既然歐廣澤都信得過,那她留下來吃飯應該也不會有問題,心思一定,她大方地在旁邊坐下。
鄭燁帶過來的是煎餅、油條一類油炸的東西,油膩膩的。於淼一向不愛吃這些,勉強嚼了幾口,大多喝的是歐廣澤煮的粥。
鄭燁看到粥的時候還笑著打趣:“喲,啥時候開始洗手做羹湯了?之前是誰說的君子遠庖廚?”
歐廣澤瞪他一眼:“吃完了?”
他立刻消聲,埋頭吃了一陣又看向於淼:“這粥真好喝,是吧於淼?”
於淼點頭,倒不是為了捧場,而是真的美味。
她昨天第一次喝的時候就覺得這粥火候正好,裏麵放的食材雖不多,卻都很有營養,就算是她受傷胃口不好,也願意多吃幾口。放在平時,她絕對想不出歐廣澤這樣的人能有這種手藝。
吃完飯,於淼在廚房裏洗碗,碗碟碰撞的清脆聲裏,兩個男人壓低了聲音交談。
“你和她……”鄭燁試探地問。
歐廣澤皺眉:“你想多了。”
鄭燁難得收斂了平日的慵懶,帶上些嚴肅:“其實這麼多年過去,你也該放下了。”
歐廣澤凝著目光看他:“鄭燁!”他黑色的瞳孔劇烈收縮,氣勢逼人的聲音裏帶著些許顫抖,是被觸了逆鱗的狂躁。迫人的氣勢散發開來,讓人不敢直視。
鄭燁看著他,搖頭歎息。
廚房的隔門上映出於淼的剪影,她低頭清洗碗碟,認真仔細。鄭燁半真半假道:“既然不是,那我追她沒關係吧?”
歐廣澤凝眸看他,像是要探尋他話裏的真假。他卻已經轉了目光去看剛從廚房出來的女人,含笑開口:“走吧,我送你去片場。”
於淼有些戒備地搖頭,卻聽他在她耳邊小聲說:“上次你偷聽我們說話的事,我還沒跟歐廣澤說。”
她隻能無奈地點頭:“歐先生,告辭。”
於淼跟著鄭燁亦步亦趨地出門,遠遠看過去,一個高挑甜美,一個帥氣十足,倒也十分般配。
歐廣澤陰沉著臉,直到兩人鑽進車裏不見了身影才收回目光,因此沒有錯過鄭燁上車前比出的那個滿是挑釁的手勢。
這個女人,居然就這麼走了……
房間裏傳來輕柔的貓叫聲,是那隻跟著他回來的花貓,邁著優雅的步子緩緩走到歐廣澤麵前,正對上他一臉陰沉。像是通人性一般,花貓踱了兩步就趕緊往回跑,卻被男人寬大的手掌一把攬過,在半空中徒勞地掙紮兩下。
男人一把抓住它,揚手就要送出門,卻在它那雙墨綠色眼睛的注視下緩了動作。也許真的是跟她有緣,就連眼神都這麼像,透著骨子裏的堅強不屈,卻又水靈靈地眨巴著眼睛,處處都帶著對他的控訴。
他歎了口氣,把它放在地上,撓撓它的下巴,聽它愜意地喵嗚一聲,不自覺想到剛剛離開的女人,皺著眉驅散心底的不悅。
極速前行的跑車上,於淼坐在副駕駛位,看著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心裏有些焦躁。轎車這樣封閉的空間,兩個並不親密的人坐在一起,讓她覺得不太舒服。
但更讓她焦躁的,是這個男人的身份。
那次在酒會門口偶然聽到歐廣澤和他的談話後,她就有意向陳謹打聽過這個男人,但饒是陳謹人脈廣博,竟然也不知道他的身份,這樣神秘,未免讓人不安。到底是什麼身份,才能夠和歐廣澤那樣的人平等相交呢?
“你頭上的簪子很好看。”慵懶的聲音打破了車內的安靜。
於淼愣了愣,伸手去摸發髻上的簪子,讚同地笑:“是,我也很喜歡。”
昨天淋了雨衣服全濕了,她現在穿的是早上歐廣澤放在她床邊的。青花瓷底紋的衣服,樸素卻不失精致秀美,叫人眼前一亮。唯一的配飾隻有頭上那根白玉簪,晶瑩剔透的梅花樣式,深得她喜愛。
鄭燁挑眉看她:“他沒告訴你?”
於淼奇怪:“告訴我什麼?”
鄭燁笑笑,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專心開車。
於淼看著他嘴角那抹笑,總覺得裏麵藏著些什麼,卻也明白對方不願意告訴她,就忍著沒有再問。
直到他再次開口,說的卻是完全不著邊際的話:“歐廣澤他這個人,表麵看起來冷漠,但其實很溫柔。”
於淼想到他給自己包紮傷口時的樣子,默默點頭。
“他過去喜歡過一樣東西,後來那個東西突然不見了,讓他成了現在這樣。”鄭燁停下車看著她。
於淼看他說得認真,想了想,開口道:“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知道。”鄭燁點頭,“前麵就是片場,我就不送你過去了。”
於淼跟他道謝,眉頭微蹙著下車。
嘀嘀嘀三聲急促的汽車喇叭聲很快響起,把她喊了回去。
“還有事嗎?”
“友情提示,不要在一月的最後一天招惹他。”
於淼和歐廣澤一前一後到了片場,這才發現場地裏多了一個劇組。
歐廣澤自然不管這些,一路走過去,卻正好看到一個“熟人”——那個幾次跟於淼有過糾葛的陳導。
陳森正跟人聊天,旁邊幾個都是圈內的知名人物,有歐廣澤劇組的,也有陳森自己帶過來的。
空曠的場地沒有阻礙物,隔了老遠談話聲仍舊清晰地傳到歐廣澤耳邊。
“陳導,昨晚派對玩得還盡興嗎?”
“哈哈,盡興盡興!昨天那個女明星很對我胃口啊!”陳森毫不掩飾地大笑出聲,吸引了好幾個工作人員的目光,但都礙於他的身份沒有上前勸阻。
“半夜趕過去那個?”另外一個人壓低了聲音,像是不敢暴露對方的身份。
“可不就是她!腰上還弄出那麼大個口子,估計這幾天有得受了!說起來,是你們劇組的?”
他們後麵又說了些什麼,歐廣澤已經全然聽不進去,仿佛又回到之前對著病房裏空蕩蕩的床鋪的時候,一股子心煩意亂纏繞糾結在心頭。
半夜趕過去的,腰上帶了傷,還是劇組裏的人……這一條條下來,容不得他不多想。
昨天夜裏他問於淼那傷口是怎麼來的,她低著頭不說話的樣子,突然間躥入腦海。
難道是因為難以啟齒嗎?
他皺緊了眉頭,想到之前撞見她和陳森之間的牽扯,最開始的那次酒會、她從包廂裏走出來時的衣衫淩亂,還有昨晚她昏迷中呢喃的那一句“阿森”……
他根本難以想象她對那個陳森到底是怎樣的感情,才會在昨晚焦急得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忍受著胃痛離開,更難以想象在受了那樣重的傷以後,她怎麼還能念念不忘地想著他,甚至昏迷中叫的都是他的名字……
他自嘲地笑了,明明一開始接近她不過是要揪出她背後的關係,讓她徹底在這個圈子裏失去立足之地,卻沒想到,最後是他自己一點一點陷了進去,無法自拔。
他捏緊了手中的杯子,骨節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