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牆內外
紙上俱樂部
作者:聶鑫森
A市郊外的楊柳村看守所所長吳略,忽然給江南大學美術係的老教授嚴成打來電話,說下午登門拜訪,有要事相商。
嚴成六十三歲了,骨格清奇,慈眉善目,一頭華發飄飄。他在美術係專教本科班的書法,還兼帶書法碩士生,育人多矣。而他本身又是一位聲名赫赫的書法家,草、行、篆、隸、楷,無所不精,尤以漢簡、楚簡為內蘊的“嚴體”最為人稱道。在做人行事上,他謙遜、磊落、盡職、謹慎,恂恂然有君子之風,對有益於世道人心的公益活動,雖無任何報酬,亦踴躍參加。
嚴成的學生廉清為人樸質、誠篤、謙和,勤奮好學。特別是考取嚴成的研究生後,於隸書上進展很快。
本地的一家書畫店老板,忽然找到廉清,要訂購一百張四尺整宣的隸書作品,內容是老板備好的,都是寫男歡女愛的五代香豔的“花間詞”,每張五百元。當時廉清農村老家要修補快坍塌的房屋,急需幾萬元錢,他把這事告訴了嚴成。嚴成說:“不能寫,這是讓紙硯受辱!我送你一筆錢。”廉清雙眼含淚,連連點頭。讀完碩士生,廉清參加了A市公務員考試,成績好,又有特長,而且是中共黨員,就被錄取了,分配到國土局宣傳科工作。
一晃幾年過去了。
師生雖同住一城,各自都忙,見麵的機會並不多。在嚴成的記憶中,廉清結婚時來送請柬,他去喝過喜酒;廉清當上科長後,上門來執意要奉還他當年贈送的五萬元錢。還有幾次來拜訪老師,是因為廉清的上級——市裏和省裏的有關領導,喜歡嚴成的書法,他自稱隻好厚著臉皮來求助,以便留下個好印象。嚴成曾許諾過廉清,有困難他不會袖手旁觀,要他幾幅字又算得了什麼。每次見麵,廉清總是謙恭地向嚴成彙報工作、生活、學習情況,樣樣都可圈可點,嚴成聽了頗覺欣慰。
廉清要出版書法集了。他自駕小車,帶來全部書法作品原件,懇請嚴成看後為他寫序。嚴成認真地看過後,很是失望。廉清當上局長後所寫的隸書,反而多了浮躁、驕矜、粗俗的況味,外行不知,豈能瞞過他的眼睛?他說:“廉清,這個序我不能寫。這個集子,你也不要出版。回去後,你自個兒好好地審看,應該可以悟出點什麼,也許於書道上還有自救的機會。”
廉清期期艾艾地走了。
這本書法集,廉清還是出版了,寫序的換了省裏的一位大領導。精裝,十六開本,且厚,定價九十元,印了一萬冊!與國土局有業務關係的公家和私營單位,紛紛前去購買,一要就是幾十本、上百本。廉清沒有給嚴成送書,這些消息是友人告訴嚴成的。
嚴成想,出這樣的自費書法集,不會少於四十萬,但全部銷出去卻可得九十萬,廉清對金錢已有精確的算計矣。而購買者,必有求於身為國土局局長的廉清。他得好自為之,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