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別許小智,景予飛和喻佳買完單步出咖啡館時,正是華燈初上時分。
本來他們是打算請許小智共進晚餐的,但分手前許小智神色黯然,一臉的沮喪,這種狀況下,顯然是不合適發出邀約的。分手時她客氣話也沒說一句,勉強揮了揮手,便扭轉身,兀自像一頭受驚的小羊般,迅捷消失在樓梯下了。景予飛有些不是滋味,本能地想追上去說幾句什麼;轉念想想,如果是自己妹妹出了這等事,自己又會作何感想呢?於是便隨她去了。
密集的街燈,紅綠的信號燈,商鋪的彩燈和虹影,競相爭豔,把市區渲染得繽紛熱烈。下班者人頭攢動,趕赴各種飯局者車燈似血,人潮和車流彙聚成一股股熱氣湧動的浪潮。最搶人眼球的,莫過於漫天飄落的雪花。積聚了一天的鬱雪,終於化為萬千飛蛾,揚揚灑灑地嬉戲於噴火吐焰的光暈裏。那雪片飄落了至多才一兩個小時吧,屋宇、天橋、路麵、行道樹的枝頭和一切建築的頂端都積起了茸茸的白雪。腳踏著吱吱作響,眼看著心馳神往,仿佛是墮入了撲朔迷離的童話世界。
兩人向遠處的停車場走去,臉頰上升騰著熱辣辣的虛火,身子裏奔流著莫名的情愫,一路都在搶著話頭熱烈地議論著先前的種種感受。剛拐過一個街角,耳畔突兀響起一陣排山倒海般壯烈的轟鳴--“金世界”大酒店門前,哪家正迎娶新娘,上萬響長鞭砰砰炸響,一團團焰火爆燃於紅嫣烏紫的夜空,硝煙味和酒店裏彌出的酒味乃至附近排檔飄溢的烤肉串的香氣,混合成古怪而又誘人的怪味,徹底擊穿每個路人的肺腑。
景予飛突然又亢奮難抑,一朵朵心花像光怪陸離的焰火,強勁地綻放開來。他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圍巾,又脫下帽子,大口呼吸著清寒而沁脾的冷氣,猶覺不過癮,索性把羽絨衫拉鏈拉開,大大地敞開衣襟,仰起因激動而越發滾燙的臉龐,讓飛落的雪花一片片棲落在臉上,一朵朵消融在嘴裏,一點點滋潤在火熱的胸膛中。
你瘋啦?剛從瑟縮的空調環境來到外麵,裹緊頭巾猶自戰栗不已的喻佳,趕緊拉起景予飛的衣襟,並給他把帽子和圍巾戴上:凍出病來有你的好果子吃!
又一團絢麗的焰火騰放在空中,宛如景予飛熾烈的心聲:這算什麼呀?我早已經“病”了二十六年,做夢也沒敢奢望有痊愈的一天!今天就是真正地發它一回高燒,哪怕它三十九度、四十度,對我也隻會是一種特異的享受!
灼灼的焰彩裏,映射著喻佳眼裏的淚花:你呀!真是傻到家了……
她還是強迫景予飛穿戴好,伸手挽起他胳膊:告訴我你的感受。解放的滋味真的就這麼美好嗎?
不是美酒,勝似美酒。不,沒有語言能形容我的感受--你要我說實話嗎?
這還用說?
其實我多少是有點故作振奮呢。我一直在暗暗奇怪,怎麼我就沒有多少特別的感受呢?一切都好像理所當然,本來就該如此--不對,好像總覺得,不應該是這麼個結果似的;不不,也不對,總之我……心裏太亂了……
那就什麼也別說了。其實我才可能真正感覺到了什麼是解脫的滋味,雖然這根本上不是我的事,但我就是……我也說不清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景予飛忽然拉過喻佳的手來,使勁地掐了她一把。這一手來得如此突然,他的勁又用得這麼地大,疼得喻佳彎下腰,惱怒而驚恐地尖叫起來:你這是幹嗎?神經啦?
哈哈!景予飛怪異地大笑了一聲:我就想試試,我們到底是不是在夢裏。
嘿!那你也應該掐你自己才是呀?說著她一伸手,狠狠地在景予飛臉上擰了一把,景予飛“哎喲”一聲閃開去。隨即又一把拉住喻佳的手說:不行,無論如何我要好好體驗一下--先別管車子了,找個飯店喝酒去!你也要喝,而且都要喝白酒!這麼多年了,你跟著我……今天我們都要一醉方休。
很快,他們就手拉著手衝進了“金世界”,坐在了三樓上的一個包間裏--這是他們執意向服務生要到的。在這個特別的時刻,在這個喧鬧的酒樓裏,他們是那麼需要一個隻屬於自己的,既充滿人氣,卻又沒有任何幹擾的空間,好讓自己徹底地放鬆下來。
點好菜,服務員退出去以後,景予飛和喻佳深深地對視了一眼,彼此都似乎還有滿腹的言語要盡情傾吐,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一時陷入沉默。
喻佳起身走到窗前,貼著玻璃看窗外群蛾般聚集在街燈下打著旋兒的雪花。景予飛也跟了過來,輕輕地說了一聲:雪好像更大了。
是啊。喻佳頭也沒抬地應了一聲,繼續專注地望著窗外。同時卻把景予飛的手拉到胸前,緊緊地握在手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