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越發迷離。繁密的雪花把各個大樓上交互映射的五彩燈火攪散成光怪陸離、奇幻世界般的霧霰。兩人緊緊挨在一起,內心都充滿了異樣的寧靜和分外飽滿的欣慰。他們越發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精神上的自由真的已經來到了。而且在這個有點像夢遊的晚上,光明也已經實實在在地降臨在下麵的街道上,並且滿滿地包裹了萬事萬物和萬千的心靈。他們自己也切實切實地跨進了光明,而且從此還將長久地沐浴在這曾幾何時都不再敢奢望的光明之中--這就是幸福,這就是安詳,這就是溫馨暖人的心情吧?人生中,還有什麼比得上此刻的這份享受更加美好,更加珍貴,更加曼妙喲!

然而,就在他們興奮地斟滿酒,叮當一聲碰過杯,滿滿地飲下第一盅香醇而灼烈的白酒之際,景予飛的手機伊哩伊哩地響了起來。他一看來電顯示,身子霎時便僵硬了--進飯店時,他剛把手機打開,當時發現上麵提示有七個未接來電,細看時間,都發生在他們和許小智會麵的那個時段裏。

這個人哪,難道她真的有什麼異稟嗎?當時他一笑了之,沒有回電的意思。估計許小彗很快就會明白他關機的真正原因。今後,如果自己不去找她麻煩的話,她應該也不可能再來電話了。

再也沒想到,她居然還會打電話來!

他怔忡地望著手機半晌沒有出聲,條件反射般的恐慌霎時又襲滿心頭:

這說明了什麼?她又會玩出什麼新花招來,還是企圖用新的謊言來圓她的舊謊?萬一她拿得出什麼特殊的證據,證明她並沒有撒謊呢?哦!真那樣的話,我的天呀……不不,這不可能,絕不可能。事情已經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了,假的就是假的,她怎麼可能還有什麼鬼證據!

許小彗?喻佳探過頭來看他的手機,景予飛不知所措地點點頭:這時候,她一定都知道了。

知道又怎麼啦?正好聽聽她怎麼說嘛。

她怎麼還敢打電話來?難道她還有什麼……真不想再聽到她的聲音!我還是關機的好。

幹嗎?到現在還哆嗦,你也太那個了吧--接,理直氣壯地接!

要是又來一輪沒完沒了的胡攪蠻纏,或者是……

她敢!

景予飛一咬牙,撳下了接聽鍵。可是聽筒裏隻有噝噝的電磁聲,微風般鑽進他耳膜,好一陣也聽不到許小彗的隻言片語。

他忍不住道了一聲:許小彗,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話機裏依然默無一聲,卻有隱隱的喘息入耳。

我想……你應該知道了,我剛剛見過你姐姐許小智。

許小彗還是不出聲。

景予飛有點沉不住氣了,他求援地看了一眼喻佳,喻佳繼續用眼神鼓勵他放膽說話。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凝神默想了片刻後,語氣沉重卻聲調鏗鏘地開了口:

許小彗,如果你沒有什麼可說的話,我有幾句話送給你:麵對不愉快或者痛苦而可怕的曆史,人們常常喜歡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可是我覺得這未必有道理。很少能有人如此瀟灑。我覺得更寬慰人的應該是佛祖的一句名偈,對我,對你,應該都是最適用的,那就是: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又如電,應作如是觀。”

人生苦短,讓我們都好自為之吧。你說呢?

許小彗繼續保持著緘默。

像嚴酷的冰凍一樣鐵硬而徹骨的沉默,讓景予飛的心也仿佛在一點點地凍結起來。

景予飛在心裏對自己說:那好吧,我也不再說話。看你到底開不開口!

可是他覺得自己戰栗得更厲害了,趕緊示意喻佳再給自己盅裏續酒。喻佳剛斟滿,他端起來一飲而盡,終於長長地噓出一口氣來,於是他又補了一句話:

對了,佛祖還有另外一句名言,同樣也值得你我都好好記取:“不要指責別人。因為你指點別人的時候,有四個手指是指向自己的。”那麼,就這樣吧。我是說,一切都結束了!

說完,他不再等許小彗作何反應,毅然掛斷了電話--這在兩個人的糾結史上,還是第一次。過去,他幾乎從來不曾擁有過主動掛上電話的權利。

而這個一語未發的來電,也成了許小彗的絕響。是她給景予飛打來的最後一個電話。從此她便黃鶴一去無蹤跡,再也沒有了任何音訊--無論是短信、書信、電話,還是她那印象中就一貫是神出鬼沒的形影。

一個月後是如此。

一年以後也是如此。

直到現在,還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