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景予飛卻不能不承認,這種爆發是合情合理的。喻佳的言詞也是無可辯駁的。今天這種極不正常的現實,帶來的絕不僅僅是他個人的厄運……

而出路何在?

根本就望不到頭!“子子孫孫是沒有窮盡的”--豈不就是這回事嘛……

他又一次陷入巨大的愧疚與惶恐之中。

更為焦慮的是,喻佳和這個家庭,畢竟還是自己的精神支柱。千萬不能連她也失去耐性,後院起火的話,我的日子可真是沒法過了……

這麼一想,不禁急切地說:喻佳,你說得都沒錯。其實我也很清楚這一點。但事已至此,除了直麵現實,我還有什麼更好的對策呢?但是你千萬還要一如既往諒解我啊,否則,後院再失火的話,我就走投無路了。

沒想到,這句話卻更深地刺激了喻佳,宣泄了一通的她本已平複了些,現在一下子蹦了起來:後院失火?到現在你還在“我我我”的思維裏打轉轉!我是你的後院,你是我的什麼?我跟你過到現在,何曾有過一天的安逸日子?不光是後院,前院也早就濃煙滾滾了,你不知道嗎?而且你看好了,總這樣下去的話,總有一天我們這個家都要給燒個精光!

說完,一頭鑽進臥室,砰一聲碰上了房門。

大驚失色的景予飛愣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覺得自己理虧,便硬著頭皮推門進去想再勸慰一下,卻見喻佳已鑽進被窩,頭蒙在被子裏,任他怎麼賠罪、道歉,就是一言不發。

景予飛閉上嘴巴,無趣地坐了一會兒後,默默地退回書房裏。心裏恰似塞滿了一堆陰燃著的濕茅草,不起火卻猛躥煙,炙烤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長籲短歎了好一會兒後,他終於感到疲憊不堪了,索性躺在長沙發上想心事。迷迷糊糊間,也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景予飛耳中突然鑽進一串疹人的驚呼聲:抓小偷!抓壞蛋……快來抓小偷啊……媽哎,媽哎,救救我,快來救救我吧……

他一躍而起,快步衝進臥室,這才明白,又是喻佳在說夢話。借著客廳透進的燈光,他看見喻佳在床上掙紮著,一隻手捂住臉,嘴裏還含混不清地呐喊著。

他稍稍放了點心,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去驚動喻佳,於是又悄悄地退回到沙發上。

喻佳做這樣的夢,說同樣的夢話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景予飛也常常會在夜半被她驚醒。習以為常的他並沒有太當回事。今天,他卻突然有了一種頓悟式的深疚--別看她平時總顯得樂嗬嗬的,幾乎從來不責怪我什麼,從來都自然而然地順從著、協助我應對所麵臨的一切;實際上在她心裏,壓力還是在不斷地積聚著啊!這樣的夢,無疑是她的潛意識對心理的調適,對壓力的一種釋放啊--她幾乎從來不向我呼救,而總是乞求於自己的母親。不僅因為這是一種本能,更因為她清楚自己的困境是我所無能為力的。而她的娘家人,至今沒有一個知悉我的內情。難為她守口如瓶這麼多年,其本身,也是一種莫大的心理壓力呢……

那麼,是誰害得她這樣緊張、絕望?

是誰“偷”走了她的生活?

毫無疑問,是我,是許小彗。

而根本上的“壞蛋”,還是我!

他唏噓著,心情沉鬱地歎息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閉了會兒眼睛。

等他一覺醒來,室內已是大亮。豔豔的陽光洇過薄薄的窗紗,瀑布一樣流瀉進來,萬千浮塵則在一長道窄窄的光暈裏歡快地旋舞著,讓他心裏多少也浮起了一絲暖意。但家裏卻靜得沒有一絲聲息。

他掙坐起來,衝外屋喊了幾聲喻佳,毫無反應。摸出手機一看,都過了八點半了,想必喻佳已經上班去了。

他一躍而起,這才意識到,身上不知什麼時候蓋上了一條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