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如就享受過你的父愛了嗎?從小到大,你關心過他的學習還是關心過他的冷暖?偶爾我顧不過來,要你到學校參加個家長會還推三諉四的。而平時你和他有多少溝通交流?回到家裏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冷漠表情,真如有什麼困難和心事從來不敢跟你說,偶爾問你個什麼事也總是哼啊哈的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這倒罷了,小時候你橫眉豎眼地硬逼著他改變左手拿筷子的習慣,害得他心理產生障礙,到現在還有點口吃。還有那回,偶然聽老師說起他體育課操練時老出錯,會不會左右分不太清。你回家就逼著他跟你練立正稍息左右轉,做錯一次就大聲嗬斥,逼著他重做十遍!三伏天那麼高的氣溫,你半個多小時不放過他,連口水也不許他喝--老實說,有一個想法悶在我心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真的懷疑你,是不是出於某種陰暗心理存心折磨他,以求得自己的心理平衡!
胡說!我怎麼可能折磨他呢?明明都是為他好嘛!
不管怎麼說,這麼多年來,你滿腦子裝的都是言真總不假吧?
你這麼說也太誇張了!我不否認言真的事牽扯了我很多精力,但你是知道的,我不過是覺得……我對他的命運無能為力,所以,想在經濟上補償一些,根本上也是為了安慰自己的良心。
這個我也不否認。我也不是真在斤斤計較真如和言真間的得失,更不是反對你對言真好,這點你應該有數。但你卻應該明白,我們這個家庭麵臨的這種極不正常的局麵,根本上不是我和真如造成的。我可以理解你,體諒你,但你不能因此而理直氣壯地忽略我們母子的感受和正常的需求。實話說,我自己倒都無所謂。但對真如來說,我也相信你不會有意刻薄他,連回飛機也不舍得讓他坐。但是由於你長期以來,主要精力和財力都有意無意地傾斜在言真身上,結果就造成真如應有的關愛和生活質量,客觀上受到了影響……這點你能否認嗎?
景予飛猛地吸了口冷氣並誇張地攤開雙手,急欲否認卻突然間失卻了底氣。怔怔地看了喻佳半晌後,他虛弱地癱坐在椅子上,不得不承認道:這個,我過去倒真沒有意識到,也許……
而且,你想過沒有?真如到現在還絲毫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在。要是他知道了,會作何感想?而這種格局對他是不是公平,我們又能瞞他到哪一天,如果有一天必須告知他或讓他意外得知了真情,我們又該如何告知或麵對他的情感反應等等,你都考慮過沒有?
當然考慮過。不,焦慮過!可我又怎麼是好呢?而目前這麼做完全是出於對真如的愛護,也是……你明明知道,我也是不得已啊!
可是這種局麵何時能改變,哪裏是盡頭?暫時我們都可以不去多管它,但樹欲靜而風不止,眼看著又有了越來越變本加厲的勢頭,你讓我……
怎麼是變本加厲呢?小孩生病畢竟還是偶然的事情。而且,言真畢竟成人了,將來……
正因為他成人了,正因為想到將來,我心裏才更沒有著落呢!你想過沒有,恐怕要不了多久,你兒子就有兒子了!兒子你可以不多管了,孫子的冷暖安危你總不會不放在心上吧?而子子孫孫是沒有窮盡的!
腦子裏嗡地一響,景予飛張口結舌,再一次愣怔地看著喻佳,心裏頓時亂成了一鍋滾粥,咕嘟咕嘟地翻滾起無盡的錯愕與悲涼。
顯然,今天喻佳的態度,與她心中這巨大的隱憂不無關係。但這,何嚐又不是景予飛自己的隱憂啊!
同時,他也突然十分恐懼而絕望地感到,那個一向在自己心目中坦蕩、大度而善解人意的妻子,突然間變得陌生起來。或者說,真實起來。
無疑,喻佳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毫無芥蒂或輕鬆自適。她也有不滿和傷感,她也有失落與悲憤,她也有憂慮與絕望。隻不過長期以來,她總是以理性和寬容的隱忍,將這一切酸楚和屈辱深深地壓抑在內心。一旦某種壓力突破她的心理底線,就像被巨壓突破的高壓鍋氣閥一般,突然迸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