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電話讓他心煩意亂。他呆呆地拿著聽筒,久久地沉浸在那段話所造成的陰鬱氛圍中。窗外仍是滂沱的雨柱,像是編織成了聲音的鐵籠,緊緊地箍著他,使他十分沮喪。也許他真該聽從天國的召喚?這個貧窮破敗的世界沒有什麼可留戀的。窗外閃過汽車的大燈燈光,福特車在門口停下,喇叭聲和羅姆的喊聲透過雨幕一起傳了過來:
“爺爺,快來吧!”
瑪麗已經擺好了飯菜,白蘭地也斟入杯中。暴雨總算停了,但窗外仍然黑得像地獄。羅姆在嘰嘰呱呱地說著這一周學校的趣事,但格蘭特一直怔忡不寧,眼睛看著遠處,他的靈魂像在別處遊蕩。瑪麗發現了這一點,她在飯桌上俯過身低聲問:
“你怎麼啦?”
“沒什麼。”
“不,你有心事,你瞞不過我的眼睛。”
格蘭特猶豫了一下才勉強地低聲回答:“我接到了天國之路的一個電話,就在羅姆去接我之前。他們……在荷蘭的哈靈根。”
瑪麗知道天國之路的教義,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十六歲的羅姆也聽見了,立即興致勃勃地插話:“爺爺,我知道天國之路,我在電視中聽過他們的布道!”
格蘭特和妻子互相望望:“是嗎?”
“對。他們的首領叫歐尼特,是麻省理工學院的一個哲學教授,這個組織已經創立四十年,聽說在全世界已經有三百多萬信徒了。那是一群有虔誠信仰的人,他們願意親手斬斷生命的羈絆去投奔永生。爺爺,我雖然不一定按他們的教義去做,但我十分欽佩他們的勇氣!”
格蘭特苦笑著,微微搖了搖頭。羅姆就是這樣的青年,即使在談論死亡時,也可以把它作為一種時髦去看待。也許,為了趕時髦,他真的敢付出生命的代價。不過,這倒促使格蘭特下了決心,經過一個不眠之夜,第二天早上,他終於要通了警察局的電話。
格蘭特的報案揭示了本世紀最大的邪教集體自殺案。案發地點是在荷蘭的哈靈根。這個四分之一國土麵積低於海平麵的國家,曾與海水奮鬥了幾百年,建立了一個“低地之國”。他們用嚴密有效的防洪排澇係統把海神波賽東鎖在門外,把這片貧瘠的土地建成了鬱金香的國度。上個世紀末,荷蘭還花費十億馬克,建成了世界上最先進的移動式防洪大壩:兩條防洪鐵臂長二百五十米,重一點四萬噸,用世界上最大的直徑十米的萬向球頭固定在地麵上。一旦水位超過三點二米,就可在五分鍾內自動生成一座抗三點五萬噸水壓的大壩。他們的奮鬥曾被世人作為楷模。但是,世人在“狼來了”的喊聲中變得麻木之後,狼真的來了。全球的溫室效應來勢迅猛,南極三十八億立方公裏的冰冠在十年內融化,海平麵上升了六十米--頑強的荷蘭人終於向上帝遞了降表。如今,大部分荷蘭國土已沉淪於海麵之下,美輪美奐的建築都成了龍宮。
超級海豚式直升機越過已大大後撤的新海岸線,飛了近二十分鍾,才看到原哈靈根市的建築--星星點點露出水麵的半截樓群。這種半截樓群已成了溫室效應後的標準風景。美麗的艾瑟爾湖消失了,它已經被北海吞並。位於弧形的西弗裏西亞群島懷抱中的土地,是荷蘭人在四百年間用圍海造田的辦法從海水中一點一點奪過來的,如今幾乎在一夜之間又還給了海神。直升機繞著一座尖頂的大樓盤旋了幾圈,終於找到降落場地。艱難地落下來。歐盟和荷蘭的調查官員,同美聯社、新華社、路透社和法新社的記者等一起陸續走下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