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楔子(1 / 3)

“又是一場暴雨,又是一場暴雨啊。”老格蘭特喃喃地說。這是2040年初夏的一個下午,黑雲像魔鬼一樣翻卷著,迅速遮蔽了天空。雨前的腥風狂暴地拍打著窗戶,翻攪著屋裏的雜物。格蘭特步履蹣跚地走過去關好窗戶,拉上窗簾。這時,獰厲的閃電已經撕破了黑雲,青白色的光蛇從天上垂到地麵,伴隨著哢嚓嚓的雷聲。不一會兒,大滴的雨點就敲擊在玻璃上了。

透過薄薄的窗簾,老格蘭特憂鬱地望著自己小小的汽車旅館,它與這間屋子構成“丁”字形,十個房間的房門這會兒都是緊閉的。這是那種全封閉式的旅館,客人把車子開到入口,在自動收銀機上付款,拿到鑰匙後再開車行進幾十米進入自己的房間,自始至終房客與主人都不見麵。這種封閉式旅館主要是為那些露水鴛鴦服務的:或是某位政界要人與一位嬌小玲瓏的女秘書,或是一位好萊塢女明星與她的同性戀人。他們不希望自己的照片出現在某家小報的頭版上,所以對小費是從不大吝嗇的。

但這都是十年前的輝煌了。老格蘭特在高速公路旁度過了半生,他曾經覺得那一條條搏動強勁的汽車之河永遠不會停息;但近十年來,隨著溫室效應造成的經濟大衰退,這條汽車洪流日漸幹涸,他的旅館業務幾乎難以為繼。地球的石油資源也日漸枯竭,油價飛漲,普通人已經用不起了。比如,美國人的腰包就從來沒有這樣幹癟,他們在轉動汽車的點火鑰匙前,都要心疼地捏一捏荷包,然後沮喪地咒罵一聲。

晚飯時,仍沒有一個顧客上門。格蘭特枯坐屋中,聽著窗外狂暴的雨聲,閃電不時照亮他的白發,把窗欞的陰影印在他的棕色燈心絨夾克上。暴雨仍在不停地下,不停地傾倒,很可能它會引發今年的第二次洪水,很可能它會把這兒--密西西比州的哈蒂斯堡也淹沒在幾十米的水下,就像佛羅裏達和路易斯安那州的許多城市,就像荷蘭、孟加拉的大部分國土一樣。

格蘭特總是想著《聖經》中那場創世紀的洪水,當諾亞一家帶著七對潔淨的畜類、一對不潔淨的畜類和七對飛鳥登上方舟時,他們看到的是否就是今天這種景象?莫非世界末日真的要到了嗎?

狂暴的雨聲幾乎淹沒了電話鈴聲,是妻子瑪麗打來的,說外孫羅姆來了,“真幸運,他是在暴雨前兩分鍾到的,剛把自行車放在涼台外邊,大雨就澆下來了。你回來吃晚飯吧,我讓羅姆開上你的福特車去接你。”

旅館離他家隻有兩百米,這些天他一直是步行上班。羅姆在電話中大聲喊道:“爺爺,我馬上去接你,我已經十六歲,可以開車了!”

“好吧,我等你。”

他剛放下電話,電話鈴又急驟地響起來。抓起電話,裏邊沒有人說話,隻聽見一陣隱秘的輕笑和耳語般的交談。老格蘭特大聲問了兩遍,電話裏才傳來一個冷靜的聲音:

“格蘭特先生,還記得天國之路組織嗎?”

格蘭特的心髒忽然狂跳起來。他張張嘴,沒有說出話。對方並沒有等他回答,就從容地說下去:“使徒歐尼特送來了主的昭示,上帝已經拋棄了這個罪惡的汙穢的世界,他將派飛碟來拯救主的信徒。現在,我們馬上就要在荷蘭的哈靈根升入天國了,我們的內心充滿了祥和與歡欣。你如果願意追隨我們,就請來吧。”

對方留下一個電話號碼,就掛斷了電話。

老格蘭特臉色蒼白。十三年前,在紐約基塞納公園的一次露天講演會上,他加入了這個遍布美國、遍布世界的邪教組織。那次,在大麻葉造成的迷幻中,他對那些極具誘惑力的講道心悅誠服,認為隻有集體自殺才能擺脫煩惱,擺脫這個日益崩潰的世界,踏上永生之路。回家後,他與天國之路保持了一段聯係,他寄去了三百美元,收到了一些傳道的小冊子和光盤。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慢慢變卦了,他覺得世俗生活盡管充滿煩惱,仍然比虛幻的天國實在。妻子是一個虔誠的美以美會的信徒,她對上帝的虔誠完全表現在另外的方麵:為了救助一個流浪者,她可以毫不吝惜地掏出最後一個美元,但是她絕不會用自殺來證明自己的虔誠--可是如果沒有瑪麗在身邊,再美好的天堂也是不完整的。因此,他後來沒有再同“天國之路”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