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曉堯最後再一次強調:“什麼是關鍵時刻?這就是關鍵時刻,這就是具體衡量和考驗我們每一位幹部的時候,縣委陳書記這回是給了我們露臉的機會,可這樣的機會我們自己必須要緊緊抓住,更不能夠有誰到時候拉稀擺蛋,各位按照我剛才的分工和所提的要求,從現在起,就要立即著手準備,要把工作做得細一些,更細一些,不僅要想方設法,盡一切努力達到我剛才提到的要求,而且,還應該在完成的過程中,自己主動去加以發揮,有所創造,總是要力爭達到極致。以實際行動,珍惜陳書記給蘇門帶來的榮譽。”
現場會召開這天清晨,湛榮齋照例拄著拐杖,脖子上掛一個茅缸板子,同時,兩手合力拿著一把大竹掃帚到街上掃街,當他掃到封聾子家門口,這時,恰好順子領著五六個人手裏拿著鋸子、斧頭等自會館那邊過來,經過他的旁邊,匆匆往街西頭的大平壩子上走去。本來,湛榮齋每天清晨掃街,他躬著腰,隻是專注地,一掃帚一掃帚地往前掃,從不與旁人說話,甚至,從來都不抬頭看從他身邊經過的人一眼,別人一般也不主動和他打招呼;本來,這天早晨,順子等人匆匆從他的身旁過去,也就與街上走過的其他許多人一樣,他既不需要知道是在做什麼,也與他無任何關係。可是,這天,當順子領著五六個人在從他的身邊走過去後,當他從街上其他人的小聲議論中,得知順子等人是到大平壩子上去,是去把風車拆了拿回大食堂裏燒大鍋時,他渾身就猛地顫了一下,以致大竹掃帚都差點兒沒從他的手中滑落。但是,他沒有去阻止,他當時已經是一個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連和鎮上所有最普通的人一樣的說話資格都沒有的惡霸地主、偽保長,他也根本沒法去阻止,他的嘴唇隻是無意識地抖動了兩下,緩緩抬起頭,朝著順子等人走過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而此時,在他內心最深處,就仿佛有一塊什麼最珍貴的東西被人割走了。
這一天,後來據其他人說,到蘇門來參加現場會的雅安縣委和其他各鄉鎮當然也包括下溪鎮的領導有一二百人,領導們在考察了作為“蘇門經驗”主要現場的大食堂,聽取了妹子悅耳動聽的相關介紹,並且親自享用了蘇門人提供的一頓格外豐盛的午餐後,接著,就排成長蛇一樣的隊伍,來到大平壩子上,參觀步曉堯在給縣委的報告中所稱畝產都已經超過了萬斤的一塊塊田,參觀在以步曉堯書記為首的鎮委員會領導下,已經進入了共產主義初級階段的蘇門人民在一年一度的夏收夏插季節到來之前,先已經如何向那些大路旁和一條條田埂上自己就隨意長出來了的雜草開戰的壯觀場景。而就是這天,在參觀現場,也曾發生了一件至今令許多蘇門人都迷惑不解,並在隨後很長一段時間裏眾說紛紜的怪事。其時,大平壩子上,蘇門男女老少清除雜草的戰鬥已接近尾聲,大路旁清了,田埂上灌渠內外也全都清了,到處是一堆堆剛剛被鏟下準備漚了以後作為田裏肥料使用的雜草,作為這支清除雜草隊伍裏的一員,平常一向寡言少語的封聾子手裏也拿了把小鏟鍬,抬起頭朝大平壩子上望了望,就類似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今天清的是草,明天大概就該清人了……”封聾子的話音未落,剛才都還燦若豔陽的天空中忽地就出現了一片霧靄,隨之,一股連接了天和地之間巨大的龍卷風平地而起,先是把挨著溪邊大路上的那一堆堆雜草連同泥土都卷到了半空,緊接著,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正在大平壩子上參觀的各級領導們的隊伍突然襲來,把那些大概在一秒鍾之前都還儀態萬方的一個個領導們嚇得驚慌不已,在田埂上四奔逃散,甚至被卷到灌渠下水田裏的都有十幾個之多,而這時,龍卷風還不依不饒地在田埂上追擊了有幾塊田遠,把那些雜草和泥土一股腦兒地砸向了各級領導包括正在鏟草的蘇門人,參觀也被迫中斷了約半個時辰,才又繼續進行。而整個現場會也一直被延至當天下午太陽落山。
湛榮齋在那天清晨掃完街後,就被賴小寶勒令留在家裏,不允許走出門一步,而且,連湛宅的大門都被嚴令關了起來,是謂不允許湛榮齋亂說亂動,或在蘇門如此重要的時刻進行任何可能的破壞。中午,靜薇拿著缽子到大食堂裏去把一家三口人的飯打了回來,先是舀了一碗到房裏去伺候巧妮子吃了幾口,回過來,又舀了一碗端到湛榮齋麵前,湛榮齋不覺得餓,也實在是一口也吃不下去,自始至終,筷子都沒有去碰,他坐在後屋中廳的椅子上,也不再說一句話,就那樣一動也不動,微微眯著的眼睛裏像是淚水又似霧,望著門外什麼很悠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