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2 / 3)

順子:“我,曉堯你是說由我來帶這個頭?”

步曉堯:“陳書記對你是很了解的,在我這次回來前,他曾親口對我說:‘像順子叔這樣的人,既沒有家小,也一畝田都沒有,隻有空蕩蕩的兩間破茅草房,屬於真正苦大仇深的無產者,應該是革命的願望最強烈、立場最堅定,在鬥爭中也是最勇敢,毫無顧忌的。’上一回,蘇門成立農民協會時,你後來沒有參加,這是很可惜,但根本上還是屬於沒有真正覺醒。他讓我這次回來,一定要先直接找到你,把大到全國的革命形勢,小至普天下窮人自己起來翻身求解放的道理,都要對你說清楚,讓你要壯起膽子,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曆史機遇,自己主動地、勇敢地站出來。在蘇門,要恢複農協,要成立蘇門人民迎接解放特別行動隊,順子叔你是最有資格來當這個農協主席和特別行動隊隊長的。藍大毛子的保安團一消滅,像湛榮齋那樣的地主豪紳也都被鎮壓,包括分湛榮齋等人家的田地和房屋浮財,你就是蘇門的領導,就相當於以前朝廷裏的大臣。”

順子胸口的熱血又開始沸騰起來了,這一回,他邊聽步曉堯說,邊進行了一番緊張激烈的思想鬥爭後,心裏是真的開始又活泛了起來。蘇門的一切,今後都由他順子來做主,他在蘇門也能說了算,成了今後主宰蘇門一切的人。湛榮齋、步複村,還有韓佩雲等這些以前蘇門的大戶人家,這些頭麵人物,統統的都不在話下,根本不放到他順子眼裏,嘿,如果是真的如步曉堯所說,說不定也早就被鎮壓了,到時候,或許也像藍大毛子那樣來個鎮壓了還不許收屍。他順子也算是活過大半輩子的人了,以前在蘇門什麼時候真正被人尊敬,被人重視過?撇開有多少田畝、銀子和好房子不說,晚上睡覺連個暖腳的女人都沒有,又什麼時候真正揚眉吐氣過?如果外麵的形勢真如步曉堯剛才所描述的那樣,說來也是,他是直到此刻仍然鬧不清那些曾被稱作赤色妖魔的共產黨,解放軍到底是人,還是什麼時候忽然從哪裏冒出來的妖怪,若要真的是人,他們哪裏有那麼大的能耐,竟然就把世道給這樣變過來了,而且讓窮人得了天下,坐了天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自古風水輪流轉,今天,大概也要轉到我順子了。況且,為了這所謂的革命,人家家境本來是十分富有的步曉堯連自己的那個家都背叛了,噢,剛才步曉堯說是要和他的那個家庭徹底劃清界限,還勢不兩立,可見革命的好處真的還遠遠不止這些,那麼,我順子隻有這搖搖晃晃的兩間破茅草房,一人吃了全家飽,我又怕什麼?

順子排除了種種顧慮,最終下定了要革命的決心之前,還又再次問:“曉堯,那麼,你肯定是早就跟著共產黨幹了吧?聽說你是革命黨,是不是也就是你剛才所說的共產黨?”

步曉堯不容置疑地點點頭。

順子:“可是,我如果和你一起來幹,你不會把我給賣了吧?”

步曉堯:“順子叔,你真的要相信我,曉堯我為什麼要害你,不要再猶豫了。”

於是,順子幾乎是咬著牙棱子說:“行,既然這樣,我也幹!”

步曉堯繼續把聲音壓得很低地:“當然,順子叔你不僅應該幹,而且,在蘇門現在廣大貧苦的群眾中,也隻有你能帶這個頭來幹。”

接下去,順子又顯得有些為難地:“可是,這命怎麼個革法?農協又是怎樣去恢複?我是什麼也不懂。”

步曉堯說:“不要緊,就照我剛才已經說過的。現在,首先要再物色和挑選一些差不多和你一樣苦大仇深,有革命的自覺性和紀律性,立場堅定的骨幹分子,有了這些我們自己的人,別的就什麼都好說了。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在目前,千萬要保密,我們的一切行動,包括這次我回到蘇門來,一切都要在極其秘密的狀態下進行,絕不能讓藍大毛子,包括湛榮齋這些蘇門的地主老財們有任何覺察。好了,現在我們就把蘇門下一步要做的具體工作先商量一下。”

順子想了想:“要說物色人,我想,賴小寶可以。他父親被藍大毛子親手殺了,至少,他是應該有殺父之仇要報,還有韓根,不知怎樣?”

步曉堯:“韓根?他父親韓佩雲可是蘇門數一數二的大地主啊?”

順子牽起嘴角笑了笑:“那是以前了。你離開蘇門這麼多年,鎮上的許多事情你都不知道。韓佩雲把他家挨溪邊的那一大片上水田全部賣給人家了,賣給了湛榮齋,整整兩千多兩銀子,就為了娶一個被請到蘇門來唱戲的鸞字班的漂亮名角紅鞋兒。後來,那個紅鞋兒跟了他不長的日子,先是也被藍大毛子占有,還弄得韓佩雲被染了一身梅花大瘡。還有,全鎮誰都沒有想到,那紅鞋兒除了不止一次被藍大毛子占有,暗地裏,實際上還早就和保安團裏的閻副官有一腿,弄到後來,幹脆在一天夜裏跟著閻副官一起跑了。如今,韓佩雲除了佩雲閣和後麵的那排老屋,實際上是一畝田也沒有了,連佩雲閣也整個兒都抵給了人家。他整天就泡在街上的小酒館裏,喝得醉醺醺的,連家都不曉得回。加上那年擋子在生孩子的時候大出血死了。今非昔比,如今的韓家,是早已經自己垮掉了。即使革命,韓家現在是早就沒有什麼革頭了。”

步曉堯:“那麼,韓根呢?韓根現在在哪裏?”

順子說:“韓根又回到了明院,聽說在明院的藏書樓裏幫徐先生整理那些典籍。”

步曉堯因為曾經與韓根同窗數載,知道韓根自小就是一個與湛至禮一樣隻知道埋頭死讀書的人,懷疑韓家雖然垮了,但作為蘇門破落大戶人家的子弟,能不能有這個革命覺悟,為保險起見,最後,還是暫把韓根排除在外。

接著,順子另外又說了幾個人的名字。

……

根據川康邊軍分區的部署,殲滅藍大毛子保安團的戰鬥,時間定在入冬後蘇門第一個場日的淩晨。頭天傍晚,由縣委的地下交通員所扮到蘇門來收購紅苕種的商人趕著兩匹騾馬,按照事先約定的地點和暗號,把一批在戰場上從國民黨軍隊裏繳獲的槍支彈藥,準時而又十分秘密地送到了順子家裏,蘇門如今雖然已再沒有人家舍得用成塊的良田栽紅苕,但是,即便在地頭田埂上不經意栽種一些,依然會被遠近各地的商人來收購了回去作為紅苕種用,每年,像這樣到蘇門來收購紅苕的商人仍不少見。因而,兩名地下交通員以及他們騾馬的出現,並沒有引起蘇門任何人的注意。與此同時,早已秘密聚集到順子家的蘇門農協暨蘇門人民迎接解放特別行動隊隊員二十餘人,在分發了武器,聽取了步曉堯簡短的戰鬥動員後,待到外麵天一黑定,即分為數路,有的悄悄去把原來就打製好的木柵欄路障又重新抬了出來,把蘇門幾個主要的街口都封鎖了起來,按照步曉堯的說法,這叫做關門打狗,以求一舉而完全徹底殲滅之,以防藍大毛子在遭到解放軍的打擊後再從蘇門逃走,有的則悄悄到通往下溪的埡口附近,迎接由陳書記親自率領的軍分區部隊,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

順子當晚的任務是和步曉堯一道,帶領另外幾名特別行動隊隊員,埋伏在東街口外小坡子上的女兒牌坊和會館四周,嚴密監視駐紮在會館裏的藍大毛子保安團的一舉一動。上身仍然穿著他那件破棉襖,下身隻穿了件單褲子的順子不知是因外麵天氣寒冷還是別的什麼緣故,當晚自把那支他不知叫什麼名字的老式步槍一端起來,他那兩隻手就像是即刻被串到了兩個彈簧上了,一直在顫,待他按照步曉堯指定的位置,潛至會館大門正對麵的一片小樹林裏埋伏下來,兩個眼睛正對著會館的大門,看到會館大門口那兩個手裏也抱著支步槍在來回晃動的保安團團丁時,趴在地上的他幹脆全身也不停地一陣陣哆嗦起來。弄得他生怕被趴在不遠處的另一名特別行動隊隊員看見不好意思,而步曉堯的位置,倒是在距會館大門稍遠的女兒牌坊那邊,“奸,全都是些奸種,不要看他步特派員平時講得如何慷慨激昂,英勇無比,可是到了這樣關鍵時候,他還不是個縮頭烏龜,讓我趴在這最危險的位置……”他在心裏說。後來,為了讓自己鎮定下來,或者說身上哆嗦得輕一些,他也曾試著端起手裏的那支步槍,按照步特派員在臨出發前教給他的方法,在黑地裏向著會館門口的那兩名團丁瞄準了幾回,並且口中念念有詞:“砰!”然後,那兩名團丁中的一個好像就真的倒下了,如此反複了有幾回。可是,他渾身仍然像篩糠一樣地哆嗦個不停。他又寄希望於陳副政委所帶的軍分區部隊能早一些到來,他不知道這會兒是什麼時候了,陳副政委和軍分區的部隊從雅安出來已經到了哪裏?被分派到埡口那邊的人此時接到了陳書記和軍分區的部隊沒有?於是,他又在想,這解放軍就是原來他曾經見過的紅星軍,在傳說中,這些赤色妖魔打仗如何魔力無比,所向披靡,說不定也就是靠了一個“奸”字,和步特派員一樣,都是些奸種呢,非要等到後半夜了,等藍大毛子和保安團一個個都睡得夢裏糊地了,才突然來個猝不及防,把人家都打死。

順子就這樣想著想著,而會館門口的崗哨不知已經換了幾遍了,那天夜裏,會館門口的哨兵似乎換得特別勤,而每一班被換下去的,不知是什麼緣故,又好像都是抱著槍就往會館裏麵跑,有時,即使是剛剛被換上來的班,中途兩個人抱著槍也要輪流往裏麵跑幾趟,簡直一個個就像是在跑龍套。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天晚上,保安團開飯時不知從哪裏弄了頭羊宰好後,熬了滿滿一大鍋香氣四溢的羊肉湯供官兵盡情享用,可是,飯還沒有開完,令藍大毛子和所有保安團官兵誰都沒有想到的,也不知道誰是第一個,這時忽然就有人感覺不對勁。說時遲,那時快,那手上的羊肉湯碗大多還沒有來得及放下,而屁股後麵的那個部位就簡直有些收不住了。緊接著,出現了這種反應的不是一兩個,而是很快就蔓延到了幾乎所有人,所有的人那屁眼子裏就像是忽然都被誰把塞子拔掉了似的,一個個爭前恐後往位於會館中後殿之間僅有的一個茅缸跑。茅缸旁一時間擁擠不下,茅缸外也到處是人,有的還沒有跑到茅缸跟前就已經瀉到了褲子裏,棉褲襠裏已經是熱乎乎、濕漉漉、臭得令人難以掩鼻的一片了。更多的人是吐,隨地吐,滿會館裏無法遏止地、控製不住地吐,不僅把胃裏剛剛裝進去的羊肉湯都吐了出來,而且幾乎全都是伸直了嗓子,吐得胸口以上的肋骨都垮了架,連胃裏的黃膽也吐了個幹幹淨淨。直到這時,藍大毛子才急令人把已經隻剩下鍋底一點兒了的羊肉湯舀了半勺來看,後經確認,在保安團當晚的那一大鍋羊肉湯裏,竟然事先被人悄悄地倒進了許多桐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