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3 / 3)

這件事,無論步曉堯或者順子,事先誰都沒有安排,也始終不知道當天蘇門究竟是誰,是趁了什麼機會,進入會館並把桐油倒進了那口大鍋裏的。但是,那天夜裏,從晚飯的時候開始,藍大毛子保安團駐守的會館裏,無論是人滿為患的茅缸,抑或是剛剛才躺下,忍不住又從床上坐起來,在屋裏屋外地上吐得到處都是的保安團官兵,一個個上嘔下瀉,直到後半夜也沒有稍稍安寧。而會館裏所發生的這一切,埋伏在會館外的步曉堯、順子等竟全然不知。

時間估摸著快到下半夜了,順子感覺到他的手腳差不多早就被凍麻木了,除了渾身仍然在不停地篩糠,那就好比毛毛蟲一樣,不停地試圖從鼻孔裏往外探的清鼻涕似乎也格外的多,可是,從埋伏在女兒牌坊的步特派員那邊,仍然沒有傳來陳書記和軍分區部隊到達的消息,他甚至有些沮喪,這種沮喪之餘,他就放下手裏初時一直端著的步槍,並頻頻側過頭往步特派員那邊看,企望著從步特派員那裏得到一點兒什麼消息,是繼續像這樣埋伏還是暫時全部撤回的任何暗示。他抬起破舊的棉衣衣袖,再一次去處理分明已經探出來的鼻涕,可是,這一回,隨著他的手臂剛一抬起,他分明感覺到了的是,純粹就像在無意之間,他那棉衣袖口似是在中途,被什麼東西輕輕絆了一下,這一絆,隨之而來的就是真的忽如在沉沉黑夜裏點燃的一個衝天炮,“砰”的一聲巨響,一顆子彈已經從他的槍膛裏躥了出去。抱著槍坐在會館門口正打盹的兩名保安團哨兵聽到這“砰”的一聲,就像是在他們屁股與地麵相接觸處忽然有什麼如燒紅的鐵條一樣火辣辣地捅了一下,頓時被嚇得瞌睡全無,從地上彈起來,那杆抱在懷裏的槍連槍口都來不及壓下來,隨便就朝著會館門口的屋簷方向胡亂也扣動了扳機,邊大叫“共軍來了,共軍來了!”隨著,推開會館大門,就爭先恐後地逃了進去。

戰鬥就這樣提前打響了。

埋伏在女兒牌坊附近的步曉堯聽見槍聲,弄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就提著槍,迅速跑向了順子他們這邊,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忽然發現,大約有十幾個保安團官兵,在一名看不清到底是誰,但手裏顯然是揮舞著盒子槍的軍官吆喝下,從會館的大門擁了出來,而且邊胡亂放著槍,邊向順子他們埋伏的地點撲來。步曉堯心裏十分清楚,按實力,此時此刻,藍大毛子的保安團若是全都出來,自己以及順子等這幾個人,這幾條舊槍,肯定將難以阻擋得住,而更重要的是,從時間上看,陳書記和軍分區的部隊現在就要到了,若是在這樣的時候,把藍大毛子和保安團全部放到會館外麵來,加之黑夜,再想一舉殲滅,局麵將變得更複雜。那麼,此次軍分區全殲藍大毛子保安團的計劃就很可能遭到破壞。不行,決不能讓敵人撲出來,一定要把敵人堵在會館裏麵。於是,步曉堯果斷舉起手槍,大喊了一聲:“打!”埋伏在會館大門外的順子及女兒牌坊附近的其他所有特別行動隊隊員,同時向會館大門口剛剛擁出來的敵人開槍射擊,這突如其來的一陣槍彈,把對會館外的情況也不完全了解的保安團官兵又堵了回去。但是,黑暗裏雖然毫無目標,保安團官兵們在退回會館裏後,仍在不停地向外開槍射擊,並試圖再往外突,形勢轉瞬間變得十分危急。

就在這時,由陳書記親自率領的川康軍分區一個加強營部隊,也已經趕到了蘇門,在埡口與等候在那裏的蘇門人民特別行動隊員接上頭後,循著槍聲,及時從後麵趕了上來,在現場經與步曉堯簡單交換了情況後,陳書記當即決定用一個連作主攻,另兩個連為助攻及預備隊,對會館實施鐵桶一般的包圍,迫擊炮的位置就選擇在女兒牌坊的一側,各連、排立即對會館展開了強大的正麵進攻。

而會館裏,藍大毛子也是直到這時候,才慌亂地從床上跳下。

那天夜裏,藍大毛子毫不例外地也是先後往茅缸那邊跑了好幾趟,後來,因為茅缸上實在忙不過來,他作為司令又不好與下麵的官兵在那樣的場合去爭,就讓人專門拿了個馬桶放在他房外,連嘔吐帶瀉肚子,睡下去後,又一次次邊起來跑向那馬桶邊罵娘,直把個馬桶弄得裏裏外外到處都是,這時候,他是又剛剛到馬桶上去瀉了一趟,才回到床上把四肢擺平了不久,即聽到從會館大門外傳來的槍聲。但是,藍大毛子是誰,藍大毛子這一生曾經曆過多少驚險的場麵,因而見多不驚、見血不腥的他人躺在床上,兩個眼睛依然寐著,以為又是下麵哪個渾蛋不小心槍走了火,鬧得其他人也跟著大驚小怪,或者,最多就是從蘇門哪裏忽然冒出來的幾個共產黨蟊賊騷擾,作為堂堂雅安縣保安團司令的他根本就沒當回事,也不屑親自起來察看,大不必像下麵的團丁那樣驚驚惶惶。隻是躺在床上,四肢仍然擺得溜伸,說不定接下來還會有樁怎樣難遇的好夢。可是,緊接著,是緊接著,不僅從會館的大門外傳來,而且是會館的四周幾乎都響起了槍聲,並且,也不再是先前那種單調零星的“砰,砰”,而顯然是那種有組織的、成波次密集如麻豆般炸響的“哢砰,哢砰”的槍聲,僅僅就是從這槍聲,藍大毛子知道,這種“哢砰”的槍聲,無疑是日本造的“三八”大蓋。而能夠在抗戰時期從日本人手上繳獲來這種“三八”大蓋,並且用以成批裝備自己的,也唯有解放軍的正規部隊。當這種判斷在心中稍一閃過,他頓時就三魂早已被嚇掉了兩魂。慌忙從床上跳下,甚至衣服上的扣子都來不及扣,就跑到會館的前院中央,先是舉著盒子槍也朝天上“砰,砰”地鳴了兩槍,然後,就扯著嗓子喊:“共軍來了,兄弟們給我頂住,給我頂住!”接著又喊,“如有後退的一律槍斃!”並且也真的就當場槍斃了兩名因畏懼解放軍那猛烈攻勢企圖退縮的團丁。但是,所有官兵都是昨天晚上在喝了那帶有桐油的羊肉湯後,上吐下瀉了大半夜,人都已差不多虛脫,任憑藍大毛子再喊,可哪裏還能有力氣往前麵去抵抗,而解放軍的攻勢一陣猛似一陣,再未見稍有減弱,在會館主要是前殿戲樓上下的各個窗口上,剛才還在抵抗的團丁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隻轉眼間已經倒下了有一大半,其他的雖然還是把槍指向外麵,卻是不時地轉回頭來,顯然都在試圖後退,而此時,會館那兩扇早已被下令關上的大門,就像正被什麼很重的物件在撞擊一樣,隨時都可能被撞開。接下來,又有幾發迫擊炮彈準確地落到了會館的院子裏,其中有一發差不多就落在藍大毛子身邊不遠,幸好藍大毛子趴下得快,到了這時,藍大毛子已經知道,任自己再怎樣叫喊,再槍斃多少人,是再也無法頂住了。在這痛苦而絕望之際,他一麵令紮上旺堆指揮那些事實上已經剩下不多的團丁繼續抵抗,自己則悄悄地讓兩個勤務兵抬出了他在蘇門搜刮到的整整一箱銀子,來到會館的後院,企圖從後院側門獨自逃走。可是,當他帶著兩個勤務兵抬著那箱銀子,打開後院側門,正要跨出去,一顆炮彈不早不晚也恰好這時從頭頂上落了下來……

戰鬥於天亮前結束。

陳書記和軍分區部隊進入會館後,立即與步曉堯、順子等為首的蘇門人民迎接解放特別行動隊一起打掃戰場。藍大毛子的保安團共八九十人,除少部分被俘外,絕大部分被殲,但是,查遍被俘的人和倒在會館內外那些被打死在地的屍體,除了副官紮上旺堆,而作為保安團司令的藍大毛子卻是再無蹤影。步曉堯在現場經對紮上旺堆突審後,立即帶著賴小寶等趕到會館後院,此時,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是,後院側門的整個門廊已被炸塌,兩名勤務兵被炸死,白花花的銀元從被炸爛的箱子裏散落出來,在門裏門外散落了一地,而在離側門外有十幾米遠的地方,怎麼會有那麼遠呢?這是又一個後來誰也難以解開的謎,從現場所反映出來的情況看,當時,藍大毛子顯然已經逃出了後院側門,這時,一根被炸塌的門橫梁躥出去,從後麵把藍大毛子追上,並且,生生地從後心窩處把藍大毛子整個兒戳穿,然後,又依著地勢一頭高高地翹了起來,把藍大毛子猶如一隻戳在什麼物件上的青蛙,那樣高高懸在半空.嚇得包括步曉堯在內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天殺的!”

賴小寶在說完這句話後,激動得轉身就離開會館,往蘇門的正街上跑去,邊跑邊大聲喊。

“天殺的藍大毛子死了!”

“天殺的藍大毛子死了!”

“……”

他在蘇門的大街小巷差不多是跑了一遍,喊叫了一遍後,就忽然衝進街上一家經營紙燭炮仗的店鋪,不管三七二十一,抱出店裏的一盤八百響的喜炮,在街當中就“劈劈啪啪”地燃放了起來。

隨即,獲悉藍大毛子已被炸死的蘇門人,幾乎家家戶戶都在門前放起了炮仗,此起彼伏的炮仗聲在蘇門響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