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3 / 3)

湛榮齋聽後,在家裏再也坐不下去了,他“騰”地站起身,拄著拐杖在原地連著轉了兩圈,然後,就要往門外去。

四叔:“老爺,你這是要去哪裏?”

湛榮齋:“去找封叔。”

四叔:“去封聾子家?”

湛榮齋:“嗯,喊封叔拿鑼!”

四叔:“老爺莫非在深更半夜的要敲鑼把全鎮人都喊起來,去與藍大毛子和保安團拚,如果是這樣,我想老爺一定要再掂量掂量,藍大毛子的保安團雖隻有七八十人,但畢竟與當年在梅花寨時不可同日而語了,他那七八十號人每人都有一支快槍,而蘇門人眼下幾乎是手無寸鐵,能搭得上手的也就是鋤頭、釘耙,實事求是看,這樣硬拚的結果,蘇門到底要死多少人暫且不說,而且,肯定是拚不過他們,即使再多的人,也隻能是白白去送死。”

湛榮齋怒不可遏地:“蘇門如今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你們怎麼都還在說這樣的話?這裏是蘇門,蘇門永遠都應該是我們蘇北人的,都應該由我們蘇北人說了算,今晚上蘇北人即使去和保安團都拚光,也不能就這樣被嚇倒,就這樣任由他藍大毛子在蘇門為所欲為,任由他一點點地宰割。”

四叔和甘德一還想說什麼,湛榮齋已經再聽不進去了。

出了門,湛榮齋拄著拐杖來到封聾子家,他先向封聾子和鳳蓮子簡要地說明了情況,征得鳳蓮子同意,就讓封聾子把銅鑼拿上,兩人直接去會館與藍大毛子交涉。按照湛榮齋當時的打算,如果與藍大毛子仍交涉無果,他就站在會館門口讓封聾子敲鑼,當夜把全鎮的人都集中到那裏去。

進入會館大門,中間的春秋祠裏依然燈火通明,祠內左右兩根橫梁上,這時清清楚楚還可見吊著兩三個人,勤務兵把湛榮齋和封聾子領進旁邊的一間小廂房。湛榮齋看見,此時,藍大毛子和他的幾個副官正圍在一個火盆旁邊吃烤肉邊喝酒。

見湛榮齋和封聾子進來,藍大毛子手中正在烤著的一塊肉沒顧得上放下,忙招呼道:“是湛保長,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二位就坐下和兄弟們一起喝兩杯,坐、坐!”

湛榮齋強壓住心頭的憤怒:“哼,這會兒,在整個蘇門,大概也隻有你們幾個還能像這樣坐在這裏喝酒了,藍司令,我今天是有事來要問你的!”

藍大毛子:“湛保長,有啥子事等明天再說。”

這時,坐在一旁的閻副官也說:“湛保長,藍司令都說了,即使再有啥子要緊事,都到明天,哪裏就會有那麼急嘛。來來,坐下!”

湛榮齋和封聾子依然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湛榮齋說:“可是,自從藍司令進了蘇門,就沒打算讓蘇門人好好的再活到明天,你們抓了那麼多的人在這裏,白天黑夜慘無人道地拷打,動用各種酷刑,就現在都還看見廳堂裏有幾個人被吊在那裏,蘇門人隻怕是怎麼也熬不過今天這一夜!”

藍大毛子手上那塊正在烤著的肉懸在半空:“湛保長,你,這是什麼意思?”

湛榮齋:“我今天到這裏來,是要藍司令放人的,把被抓到這裏的所有人全都放了。”

藍大毛子一聽,兩個眼睛頓時瞪得溜圓:“嘿,我都已經跟你說過了,他們都是共產黨,是赤黨分子。”

湛榮齋幾乎一字一頓,毫不退讓地說:“我也已經不止是說過一遍,你們所抓的這麼多人裏,上有五六十歲的老人,下有十六七歲的孩子,甚至是女人,他們中的很多人連共產黨長得什麼樣子都從來沒有見過,到底什麼是共產黨都不曉得,更沒有做過一件與共產黨有任何聯係的事,說過半句和共產黨有聯係的話,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又是怎樣參加了共產黨,或者是成了赤黨分子的?你這裏倒是一個個都說給我聽聽,你現在這樣隨便就給人誣陷上個罪名,把這麼多人都抓在這裏,任意拷打,用刑,這樣濫抓濫殺,純粹是拿蘇門人的性命過殺人癮。蘇門絕對不會有這麼多的共產黨。”

藍大毛子見湛榮齋仍然不肯退讓,他把湛榮齋仔細地看了一陣,不由怪笑道:“湛保長,據兄弟所知,共產黨到蘇門來的時候,那些紅星軍和蘇門的赤黨分子,也是曾幾次把你也抓到這裏來吊過、打過,還把你的家都抄了,共產黨,他們造的就是像湛保長你這樣的人的反,他們頭一個要革的也就是你這樣人的命,可現在聽這口氣,你現在怎麼還總是向著他們,為這些赤黨分子開脫,這豈不是打魚的舍不得吃魚的,船裏岸上搞倒過來了。況且,你現在身為蘇門的一保之長,可要明白你的身份,站穩你的立場,配合黨國反赤剿共,對蘇門的共產勢力來個一網打盡,那才是對頭,絕不能對他們這些共產分子有半點兒同情。”

湛榮齋立即說:“我搞不清你們那什麼黨,我也從來沒有想過去弄清楚,更沒有答應當你的什麼保長,我隻是蘇門的會首,這就夠了。我作為一個蘇門人,一個蘇門的會首,在這裏,我隻是在為蘇門人說話,其他,不隻是我湛榮齋,恐怕絕大多數蘇門人也都不會去關心。”

湛榮齋說到這裏陡地提高了聲音,兩眼逼視著對方,說:“姓藍的,我這裏要給你把話說明白,今晚,這麼多被抓來的人,你到底是同意放還是不同意放,要是同意放,你現在就給我把他們全都先放了。若你硬是不同意放呢,那麼,我就要告訴你,或者你就拿繩子來,把我和封叔也綁起來,關在你這裏,或者,我現在就要把蘇門的男女老少一千餘人全都集合到這裏,蘇門人大概沒有別的辦法,也隻有和你們拚了。好在,當年你還在梅花寨裏的時候,蘇門人和你也已經打了不止是一回的交道了。現在,你以為你是什麼司令了,手下有那麼多號人,那麼多的槍。可是蘇門過去沒有怕過你,現在和今後也永遠都不會怕你。你既然是存了心不讓蘇門人好活,蘇門人也絕對一個時辰都不會容你們在這裏逍遙。”

到這時,藍大毛子似乎才發現,湛榮齋和封聾子今天的來勢不對,而且,封聾子手上此時確實就拿著無論是白天夜晚,隻有在全體蘇門人集合時才會敲響的那麵銅鑼。

“什麼,湛……湛保長,你這是在做什麼?”

藍大毛子一聽,他那雙吊喪眼立時就豎了起來:“湛保長,你這樣做,就不怕我告你一個私通共匪、聚眾謀反的罪名,那可是一條死罪,到時候,你怕是吃不了也得兜著走。本司令此次到蘇門來反共剿赤,在所有逮捕的這些人當中,有些人,我這裏都是有鐵證的,他們都是當初紅星軍到蘇門來經過培養、發展,在蘇門潛伏下來的共產黨。”

藍大毛子說著,從旁邊一個帶翻蓋的黑色牛皮包裏拿出了一張紙片,在手裏揚了揚:“你們看,你們看,蘇門農協暨蘇維埃蘇門鎮委員會組成人員名單,這是我下麵兄弟從會館前殿蘇門農協籌委會那間屋子裏搜出來的。喏,上麵還蓋有紅星軍第九十三師政治部的大印。這難道會是假的?”

閻副官等人這時也都伸過頭去,把眼睛往那張紙片上看,他們看到,在那張經紅星軍第九十三師政治部批複的名單上,確實寫著賴屠夫、蔡大頭、二虎子、魏金和等7個人的名字。其中,農協主席正是湛榮齋家多少年來的老佃戶伍福。

湛榮齋這時也看清楚了。借著搖曵的燭光,他相信,當時確實是曾經有過這樣的事,在紅星軍第九十三師政治部機關暫住在蘇門那段不長的時間裏,在紅星軍的遊說下,一時間忘乎所以,而且鼓噪得最凶,架著當時紅星軍的勢最終差點就要把包括湛家在內所有富人家的田也全都要分了的,確實是賴屠夫、蔡大頭等這幾個人。但是,他仍然不肯相信,紅星軍在蘇門的那些日子裏,與紅星軍們相附和,組織了蘇門農協和蘇維埃蘇門鎮委員會打土豪、分田地,具體在蘇門挑起了那場風暴的,竟然會是伍福。

湛榮齋:“伍福,他會是蘇門農協和蘇維埃的主席?這絕不可能,大家都曉得,紅星軍在蘇門的時候,他什麼事情也沒有給紅星軍做過,甚至連腳都沒有往這會館裏抬,紅星軍們當時隻是想利用他這個蘇門資格最老的老佃戶的名頭,把會弄到他家去開,硬是要他來當這個所謂的主席,這是想拉攏他、利用他。即使說,這名單上的其他幾個人都是共產黨、蘇維埃,但伍福,願用我湛榮齋的人頭為他作保。”

藍大毛子把那張寶貝似的名單小心翼翼地又放回了公文包裏,說:“湛保長,你就不要再蒙在鼓裏了,到時候命都被人家玩完了還不知道。我明白地告訴你,蔡大頭、魏金和幾人都已經供認了,紅星軍那回到蘇門來,一進了蘇門,第一個去的就是伍福家,第一個找的人就是伍福,而且前後幾次,包括最後的農協和蘇維埃委員會成立儀式,也全都是在伍福家裏,這難道還不能充分說明問題?而且,據有人揭發,紅星軍那次在蘇門時間雖然不長,但確是曾打算在蘇門發展一批共產黨員,而在那批已經計劃好了的發展對象中,第一個也就是伍福。如今,我手裏的這張證據上是白紙黑字,還蓋有紅星軍的大紅印章,你還有什麼說的?你竟還敢以你的頭為他作保,你又有幾個腦袋?”

藍大毛子說到這裏,臉上又現出一股凶相。

這時,閻副官見雙方都這樣僵持,他也怕若再這樣下去,不僅和藍大毛子等幾個人的酒喝不下去,而且,封聾子那個銅鑼此時確實就拿在手上,他對湛榮齋其人也是早有所聞,在這時候,若是湛榮齋真的讓封聾子把鑼一敲,全鎮上千人把會館包圍起來,後果將不堪設想,而在被他們所抓的幾十人當中,許多也確實是一問三不知,既與紅星軍在蘇門的赤化沾不上邊,家中也實在是拿不出什麼銀子來贖,於是就湊在耳邊輕聲與藍大毛耳語了兩句,隨後,出麵打著“哈哈”說:“司令,要不這樣,伍福、賴屠夫那幾個現在名單上都寫著有確鑿證據的共黨分子,那肯定一個都不能放,除了那幾個以外,其他人,湛保長現在既然親自到這裏來說情,好歹也應該給湛保長一個麵子,暫時就先放了,你看可好?”

閻副官說著,把一塊剛烤好的肉放到了藍大毛子麵前。

藍大毛子轉過頭,也想了一下,仍顯得極不情願地:“行,行,就這樣。閻副官,那你現在就去把其他人先放了!”

說完,邊把麵前的那塊肉放到了嘴裏,邊端起了酒碗。

湛榮齋見藍大毛子的副官這樣說,隻好也暫先忍住,且作得一步算一步去想。後來,他是和封聾子跟著閻副官,親眼看著閻副官把除了伍福、賴屠夫等以外的有二十多人從會館前殿的幾間大房子裏都放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