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大毛子費煞心思,抓捕蘇門三五十個人到會館裏去拷打、嚴刑逼供,最終卻又被迫把除了伍福、賴屠夫、蔡大頭等蘇門農協和蘇維埃鎮委成員幾個以外的絕大多數全部放回,所得通共事實以及蘇門各戶人家藏匿金銀財寶的線索卻甚少。其中,包括前次紅星軍在蘇門期間,賴屠夫在步複村等人家抄家所得的那些數量不菲的金銀珠寶及珍玩、細軟等,大多後來都下落不明。心有不甘之際,藍大毛子經過一番深刻的反思,某一日清晨從床上醒來時忽生奇念,精心編造了內容主要為民國某某年某某月至某某年某某月共匪第四方麵軍九十三師政治部留住蘇門期間,曾在蘇門藏匿有大量軍火,並在潰逃時,遍地埋下有大量地雷的報告書一封,著保安團另一主要頭目、參謀長、出生於原康定一個王爺之家的紮上旺堆親自前往成都四川剿匪總指揮部劉文輝的官邸,他在事先得悉,去年秋天,蔣委員長到成都視察西南戰區的剿共戰況時,為了給劉文輝打氣,除數量不菲的軍費外,又根據四川作戰形勢的需要,新調配了一個全副美式裝備,包括通信、偵察等專業在內的特務連,從南京空運到成都歸劉文輝直接指揮,以表示對四川地區剿共作戰的高度重視。在那個特務連裏,就有一個專門從事探排雷作業的工兵排,那個叫做啥子工兵的,上了戰場後,就靠每人手裏那個比碗口大一點的鐵圈圈這樣一晃,不管是你藏得再隱蔽,甚至在地底下埋得再深的金屬物件,即或是如縫衣服的那麼一根針,立時也能準確地找出來。他在想,若是能把這些工兵請到蘇門來,任憑你蘇門各家的金銀珠寶藏得再好,那還要再勞心傷肺地抓那麼多人來審嗎?還不立馬就都可以給晃出來了?當然,在他編造的那份報告書上,還是“迫切懇求劉總司令恩準哪怕是一個工兵班到蘇門來駐紮幾天時間,以協助探查共軍潰逃時隱藏的大量軍火和排除遍地的地雷。”紮上旺堆的父親為康定數一數二的頭人,原與劉文輝及四川地區軍政界的許多人士都有著不一般的關係,受命後當下就持了這封信到達成都劉文輝的官邸,又經過紮上旺堆一番誇大其詞的動人陳述,很快便說動了劉文輝,從當時正在烏蒙山前線與紅星軍作戰的特務連裏特地抽回一個工兵班,由少尉排長王大鵬率領,赴蘇門執行緊急任務。
王大鵬及一個工兵班來到蘇門,喜出望外的藍大毛子當晚在會館前殿的大戲台上張張揚揚地擺下十八大碗,保安團大小凡是帶有點兒銜的頭目全部出席作陪,給王大鵬和他帶來的那個工兵班接風,以表熱烈歡迎之忱,一大桌子人喝酒劃拳,從天傍黑一直鬧到差不多是半夜,桌子上杯盤狼藉,桌子下大多也都是醉倒了一地,藍大毛子覺得意猶未盡,又把勤務兵吆喝到跟前:“傳、傳、傳我的話,去把韓老爺的那個娘們,紅鞋兒叫過來,現場給兄弟們唱幾段助興!”
兩名勤務兵得令,從大戲台上下來邊咽著口水邊往佩雲閣韓佩雲家裏去,到了韓宅,恰好韓佩雲關了佩雲閣的大門正準備和紅鞋兒早早上床,聽見有人敲門,韓佩雲敞著剛解了一半的衣扣,趿拉著鞋,心中滿是不快的又從北屋裏跑出來,把門打開,見是藍大毛子手下的兩個勤務兵,待對方說明來意,當即就說:“回稟你們藍司令,就說今天已經這麼晚了,紅鞋兒她已經睡了。”
然後,就“咣”的一聲把大門又關了起來。
兩個勤務兵回到會館,向藍大毛子說明了緣由,藍大毛子感到當著國軍少尉排長王大鵬和工兵班,很是掃了自己的麵子,再者,他聽說這麼早韓佩雲就摟著紅鞋兒又上床了,嫉妒和覬覦立時就點燃了他內心深處久已有之的那一股邪火。他猛地一拍桌子罵道:“他娘的,國軍王排長和兄弟們今天初到蘇門,老子今晚就是想要那個騷娘們給我們來上幾段,不用說他韓佩雲已經關門睡覺,哪怕是他剛爬到紅鞋兒身上去,也要給我把他拉下來,你們兩個再去叫,就說是我講的,沒有什麼早晚,老子今晚上就非得讓紅鞋兒站到我這麵前來唱。他媽的,不要不識抬舉,敬酒不吃吃罰酒!”
國軍排長王大鵬說:“藍司令,算了,人家既已關門睡覺,就不必再勉強。”
藍大毛子把吊喪眼一豎:“這什麼話,啥子叫勉強不勉強?老子我出口的話從來都說一不二。”
隨後,藍大毛子又把嘴湊到王大鵬的耳朵上壓低了聲音說:“王排長有所不知,紅鞋兒可是原上海十裏洋場淮揚大班裏的名角,先不用說唱得是如何好了,單是那個臉蛋、身段,嘿嘿,不瞞你老弟,本司令我一想到她,這心裏就跟貓爪子撓一樣難受呢!”
王大鵬、紮上旺堆以及桌上所有的人哄堂大笑。
後來有人說,藍大毛子到蘇門來,第一眼見到紅鞋兒,也就是在佩雲閣樓上的茶坊裏,而且是韓佩雲自己主動把紅鞋兒介紹給藍大毛子的。那是在藍大毛子到蘇門幾天後的一個下午,那一天,藍大毛子閑來無事,在街上逛了幾圈後,信步來到韓記大茶坊,恰好,韓佩雲和紅鞋兒正在茶坊裏喝茶,出於禮節,韓佩雲給藍大毛子打了個招呼,並在身旁讓出椅子,請藍大毛子過來一起用茶,因回避不過,他把紅鞋兒給藍大毛子作了介紹,誰知,藍大毛子那雙眼睛立時就直了。口中支支吾吾,已經讓到他身後的椅子,也是差點兒沒有坐個空。後來,在韓佩雲與藍大毛子有兩句沒一句的搭白中,藍大毛子就一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眼睛就一直在紅鞋兒的臉上和身上轉,看得即使是像紅鞋兒這樣曾經曆過不知是多少各種各樣場麵的人也是麵紅耳赤,不知如何應酬。好在,紅鞋兒後來借著有點兒事,自己先離開茶坊回北屋去了,但是,大概也就自那一天起,韓佩雲心裏也已存下了某種擔憂。
當下,兩個勤務兵再次來到韓宅,敲了好半天。此時,確實已經與紅鞋兒睡下了的韓佩雲起床後開了門,趿拉著鞋滿臉怒容來到大門口,可在見到藍大毛子的兩個勤務兵後,卻又換成了一副笑臉。
“剛才與你們已經說了,紅鞋兒她早已睡下,實在多有不便,改日吧,請回稟藍司令。”
其中一個勤務兵說:“不行,無論韓老爺怎麼說,藍司令是下了死命令,今晚上是一定要紅鞋兒過去給唱幾段,而且現在立即去。”
韓佩雲仍是賠著笑臉:“求二位回去再給藍司令美言幾句,得罪了,改日我和紅鞋兒再當麵給藍司令賠不是。”
勤務兵說:“韓老爺少再囉唆,當官的他們在會館戲台上好吃好喝,還得要有人去獻唱助興,倒讓我們兩個這樣一趟趟的來回跑,你以為我們願意啊?趕快讓紅鞋兒起來隨我們去!”
這時,另一個勤務兵說:“藍司令剛才說了,不要給你麵子你不要,不識抬舉!”
如此三番,韓佩雲見實在擋不回去,他也深知如今的藍大毛子不好惹,再這樣硬頂下去,真的把藍大毛子給惹毛了,他是翻臉不認人,什麼邪惡的事都做得出來的,猶豫再三,隻好硬著頭皮回北屋把實情告訴了紅鞋兒。
紅鞋兒聽完後,也什麼都沒說,隻好極不情願地又從床上起來,簡單地穿戴、梳妝,然後看著韓佩雲歎了口氣。在她臨出門的時候,韓佩雲本想陪著她一起去,最終也被她拒絕了。她就那樣默默地隨著藍大毛子的兩個勤務兵去了會館。
那一夜,韓佩雲在家中直等到大天亮,紅鞋兒都沒有回來。
第二天上午,王大鵬及他所帶的工兵班每個人頭戴防護麵具,身穿據說胸前都是帶著約有半寸厚鋼板的背心,亮出了他們那個具有神奇探測功能帶長把的鐵圈圈,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態,從會館裏出來,按照工兵探雷作業條例的有關規定,一來到東街口,王大鵬便要求藍大毛子層層布置警戒,任何人都不得進入作業區內,然後,所有工兵有序散開,用他們手中的那個鐵圈圈在房前屋後和街兩旁的地上到處晃了起來。
可是,藍大毛子卻既不去布置警戒,也不阻止奉命前來聽差的閻副官及他的幾個勤務兵在作業區裏四處隨意走動,而是忙上前把王大鵬擋住,說:“不是在這裏,不是在這裏。”
隨後,就拉著王大鵬等人直奔具有藏匿金銀珠寶最大嫌疑的賴屠夫家。
到了賴屠夫家,王大鵬按照相關作戰條例要求,又一次把閻副官、藍大毛子的勤務兵等人擋在門外,把工兵班分成三個戰鬥小組,分別在賴屠夫家的屋前、屋後,賴屠夫家的院子裏等處,正準備展開,藍大毛子卻又一次把王大鵬擋住,連聲說:“不是在這裏,不是在這裏。”
邊說,藍大毛子就領著王大鵬和一個工兵戰鬥小組,進了門往賴屠夫夫婦的臥房裏跑,並且,迫不及待地自己搶過一名工兵手中的鐵圈圈,往賴屠夫夫婦臥房的床下麵、箱子裏、梳妝台的抽屜裏到處亂晃。
王大鵬見狀,對藍大毛子說:“藍司令這樣做太危險,你和閻副官最好都撤退到大門外去,具體作業由敝人手下的專業工兵來完成,關於這一點,最新版的工兵探雷作業條例第9章第21條有明確規定,如果真的探測到了軍火和其他爆炸物,他們會及時做出標識並向我報告的,況且,你使用探測器的方法也未盡正確,連探杆上那個開關都沒有打開。”
藍大毛子:“啥子開關,在哪裏?”
王大鵬便把探杆上一個極不起眼的小按鈕指給藍大毛子看,並解釋使用探測器時手應該握在什麼地方,標準的探雷作業姿勢應該是怎樣的等等。
藍大毛子弄明白後,迅速地把那個紅色小按鈕按下,可是,仍抱著探測器不肯鬆手,也絲毫沒有從賴屠夫夫婦的臥房裏退出去的意思,而是雙手握著那杆探測器,又急切地在賴屠夫夫婦的臥房裏到處亂晃,邊晃還口中邊說:“沒關係,沒關係,王排長請不要擔憂我的安全,這些,本司令我都是知道的。”
王大鵬說:“藍司令,你沒有受過相關的專業訓練,這樣作業,既不懂要領,也根本沒有必要你親自來完成,萬一,不慎引爆了某個爆炸裝置,造成了傷亡,特別是如果傷及了藍司令你自己,卑職回成都恐怕也無法向劉總司令交代!”
藍大毛子涎著臉說:“王排長,不要緊,時間緊迫,為了黨國的剿共反赤方略,這點兒危險又算得了什麼。”
在賴屠夫家探測完後,藍大毛子又帶著王大鵬及工兵班全體,迅速奔向可能藏有前次抄家所得金銀珠寶的另一名農協副主席蔡大頭家中。
被王大鵬覺察出藍大毛子破綻的是在農協主席伍福的家裏。初時,對於藍大毛子表現出的過分積極主動,特別是藍大毛子作為雅安一縣保安團的司令,雖然根本不通曉工兵探雷的最基本常識,卻不顧危險,主動抱著探測器處處跑在前麵,到處亂晃,雖然也感到其表現極不正常,但仍以為像藍大毛子這樣差不多可以說最基層,極其鬆散而又缺少正規訓練的保安團司令,大概就是這樣粗放而又莽撞的性格,或者,藍司令對於工兵們手中的武器——那杆探測器的好奇使然,他在一再說服阻止仍未能奏效後,隻能隨在其後,以一個年輕的國軍少尉排長的眼光,看著這個無論從哪方麵來說,差不多都有些三不像的保安團司令近乎滑稽的表演。藍大毛子在賴屠夫、蔡大頭等人家中反複探測仍毫無所獲,此時,已急眼了的他到了伍福家裏,立即又抱著探測器一遍又一遍地晃伍福家臥室裏的床下、床上,僅有的幾個舊箱子、籐籃、堂屋的家神櫃內外,最後,實在探測不到任何想要的目標,他已徹底忘記了自己作為一個“司令”的起碼身份,忽然像是丟了魂似的,在伍福家裏又連轉了三圈,便猛地衝出門外,一下子趴在伍福家屋前那低矮得還不足二尺高的雞窩門口,把他手中的那個鐵圈圈拚命往裏邊伸,伸進去後,在裏麵猛一陣左搖右晃,弄得不僅他身上那件黃呢子軍官服上,包括他的臉頰、鼻尖上都沾滿了許多不知是泥土,抑或就是雞糞似的什麼東西。
在伍福家雞窩裏的探測依然毫無所獲,從地上爬起來,藍大毛子顧不得拂去臉上和衣服上的不雅,又敏捷地跳上了伍福家那完全是由土坯壘成的岌岌可危的院牆,把他手中的那個鐵圈圈伸向了伍福家屋簷上僅有的用以壓邊的兩排瓦楞,一道瓦楞一道瓦楞地仔細挨著晃過去。
王大鵬在下麵側著腦袋看了半天,覺得越看越不對勁,終於忍不住說:“藍司令,你到底在做些啥子,那些瓦楞裏既藏不下任何軍火,也從來沒有見過有敵人會把地雷埋到那屋簷上去的。”
藍大毛子聽到王排長發問,手裏的那杆探測器並沒有停下來,隻是頭也不回地答道:“王排長,難說呢,還是仔細點兒好,仔細點兒好。”
這時,倒是一直陪伴在王大鵬身邊的閻副官似是無意間以玩笑的口氣說:“王排長,那些瓦楞下麵是沒有地雷,但是有可能藏著金條和銀元呢。這些共產分子,前一陣在紅星軍到蘇門來的時候,從蘇門許多大戶人家抄家抄走了數不清的金銀珠寶,這次好不容易搬動王排長你們來,藍司令是一定要找出它們的下落的!”
王大鵬突然明白了什麼,立即問閻副官,劉總司令派卑職到蘇門來的任務是什麼?那麼,紅星軍在蘇門潰逃時,到底有沒有在蘇門藏匿軍火和埋下大量地雷,卑職手下這些兄弟現在所擁有的,都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全副美式作戰裝備,怎麼作業一上午了,不用說是大量的軍火,連一個地雷的影子也沒有發現,你們這到底是在搞啥子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