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佩雲著急地:“尊師,這事是怪我一時疏忽,你一定要再給我想想辦法。”
周其甫歎了口氣:“事已至此,貧道也已經無法可施,即使想再收住,也隻有等妖孽什麼時候再露麵了。”
周其甫住進了會館的關帝聖尊殿,蘇門自此又多了一個道士。周其甫不僅值殿,在殿裏或是到一些人家去做各類法事,就連蘇門各家大人孩子凡是有個生病害瘡的,也都要去找他。而關於他的來曆,這時也已經由最初對韓佩雲所說的雲遊入川,變成了由蘇北茅山而來,係受茅山元符宮道長指派,不遠千裏專程來蘇門關帝聖尊殿護法,頗有一番天降大任於斯的意味,顯示了一種迥然不同的仙風道骨。加之他初到蘇門時那番驚世駭俗的神奇表現,如此,他雖是初來乍到,但在一般人的心中,似很快就確立了他在蘇門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
這天中午,周其甫躺在關帝聖尊殿一側他道房裏的床上,蹺著二郎腿,正在就著旁邊桌上的一捧炒花生,剝上幾個花生米扔到嘴裏,再拿起葫蘆裏的酒咂上一口,不料,隻聽輕輕“吱”的一聲,門已經被人悄悄推開了。他抬起頭,忽然看見畜生已經站在了他道房門口。
畜生:“好啊,周其甫。六爺是怎麼交代的?讓你到蘇門來,是要你來收他們蘇北人的性命,可你倒好,自來蘇門快一個月了,連個音信都不給六爺回,而且在這裏做了他們這些蘇北人的住殿道士,一門心思在這裏享起福來了。”
周其甫忙丟下手裏的葫蘆,跳下床,先是到大殿裏裏外外看了看,這時恰好沒有人,就一把將畜生拉進道房,關了門:“畜生,你是什麼時候到蘇門的?又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你經過蘇門街上到這會館來,有沒有被人看見?”
畜生:“我是另外有條小路,不需要從埡口那兒經過街上,可以直接從這會館前麵上來,蘇門誰也沒有看見我。”
周其甫這才放心地重新在床邊坐下:“哎喲,你真嚇死我了。來來來。你也先弄口酒。”
周其甫說著,把葫蘆遞到畜生麵前。
畜生沒有接,仍然緊繃著臉,並以一種懷疑的目光望著對方:“周其甫,你現在告訴我,是不是六爺和你說的事情全忘了,或者,蘇北人如今給你這麼多好吃的好住的,已經把你收買了?”
周其甫:“我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背叛六爺?小的在六爺跟前那麼些年,他們給你取了個名字叫畜生,可是,我在六爺麵前大概是連一個畜生都不如,頂多也就像一隻臭蟲。如今六爺把這麼重要的任務托付給我,無論到什麼時候,我要是敢對六爺稍有二心,六爺還不把我的皮給剝了。”
“那你到蘇門來也這麼長時間了,事情到底進行得怎樣了,你倒是說來我聽聽。”
周其甫立即一臉的苦相,這才說:“原來我也是已經準備了好幾種巫術,咒不通符通,總有一法可以讓他們這些蘇門人人亡畜盡。可是,畜生,我求你回去一定要稟告六爺,小的那天剛到蘇門就圍著蘇門轉了一圈,把蘇門的天時地利和六行都仔細看了。哎呀,不看還不知道,及至看過之後,我自己先被嚇了一大跳。這天底下大凡好的風水,四川境內就都有,我也曾親眼見過不少,可是,蘇門這是個什麼風水?有機會你可以自己悄悄去看看。蘇門的街道構築恰似一個完整的七星之象,這個會館正處於瑤光之位。這既是七星之首,也是整個蘇門的靈魂,而在蘇門的正北麵,也就是背後,又倚著邛崍山這樣一條罕見的巨大龍脈。如此分明的星象之合,唯天上常有,人間實在難尋,以前,我也隻是在《山海經》裏才看到過。占據了如此風水寶地的人畜,許多大師都曾說,任憑你法力再怎樣深厚,也千萬不可使厭勝,無論符籙咒語。欲破者,反必為其所傷。”
畜生聽後,也是似懂非懂地盯著周其甫翻了一陣眼睛,然後問:“照你這麼說,那就是蘇門因為風水太好,連你也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囉?”
“這件事確實不可太著急,需要從長計議。因為我對他們說我也是蘇北人,從茅山來,現在蘇門的韓老爺和其他人都很信任我,加上他們這殿裏也確實需要人值守,就讓我在這裏做他們的住殿道士,我想也好,就在蘇門先留下來。請你回稟六爺放心,六爺交給我的任務我是時時記在心中,我這樣住在蘇門,也可以慢慢等待時機。”
畜生聽周其甫說到這裏,一屁股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去拿過桌子上的葫蘆,實實在在的連著喝了兩口酒,又抓了幾個花生在手裏剝,笑了一下說:“哼,我量你也還不敢和六爺玩什麼名堂。”
周其甫:“畜生,你回去一定要在六爺和大管事的麵前替我說說好話,我周某人說什麼也是一個湖廣人,而今六爺又這樣器重我,我若是在這裏最終連一點作為都沒有,也無臉再下山進況府的門。”
“好了,周其甫,我回去一定如實稟告六爺和大管事的,我剛才也隻是先要冒冒你。其實,你在蘇門留下做蘇門住殿道士的事,六爺已經知道了。現在情況既然是這樣,六爺今天是讓我來告訴你,一方麵,你剛才所說的所謂等待時機一定要抓緊,隻要有可能,你用什麼巫術都行,就是要讓他們蘇北人即使想留在這塊大平壩子上也不敢,就是讓他們蘇北人家家戶戶人亡畜盡,全都死絕;另外,還有一句話,上一回藍大毛子帶著那麼多兄弟來血洗蘇門沒能得手,六爺說你在蘇門留下後,要爭取和藍大毛子取得配合,做藍大毛子的耳目和內應,也還要繼續利用藍大毛子讓他們蘇北人在這裏別想好活。具體你和藍大毛子怎麼聯係,待大管事的到梅花寨裏和藍大毛子約定好後,包括今後你和六爺之間,都由我負責再到這裏來通知你。”
“好,我在這裏不便久留,告辭了!”
畜生說著,就站起了身。
周其甫又搶前一步到外麵見大殿內外仍是無人,這才放心把畜生從道房裏引出,悄悄開了後院側麵的一個小門,讓畜生下山去了。
畜生走後,周其甫又喝了一會兒酒,直到那一小捧炒花生都吃完,這才把葫蘆放到一邊,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皮,出了門想到街上轉轉。
周其甫沿著蘇門正街漫無目的地一直往西走,到了佩雲閣門口,忽然想起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到韓家了,就折了進去。在佩雲閣的一樓,正好看見丟丫頭手上、左小臂上及至胳膊彎裏,足足端了有七八個茶碗正上了樓梯往大茶坊裏去。周其甫心中就猛地一怔,僅僅這一眼,而丟丫頭當時隻是低著頭並沒有看他,他忽然覺得這個女人很麵熟。因為到蘇門時間不長,鎮上的許多人他都還不認識,就連這個女人叫什麼名字,是何方人氏也不知道,可是,隱隱約約地,在他心中,確實好像也不是在蘇門,而是在其他什麼地方曾經見過這個女人,究竟在哪裏,一時卻又想不起來。那麼,這個女人她到底會是誰?
穿過佩雲閣一樓的通道,周其甫來到韓家北屋,銀桂子坐在門口,手裏捧著個簸箕正在揀裏麵的黃豆,見到他進來,銀桂子雖然感覺有些不自然,還是主動和他打了招呼。
周其甫:“韓老爺可在家?”
銀桂子:“一早就出去了,中午飯都沒有回來吃,可能在順子家。尊師要找他有什麼事?要不我現在給尊師到順子家裏去叫……”
“啊,不必了。沒有什麼事。我隻是從門口路過,順便進來看一下。”
周其甫說著就準備離開了。可想了想,這時裝著很隨意地問了一句:“大茶坊搬到樓上生意還好吧?”
銀桂子笑了笑:“還好,客人比原先在下麵的時候還要稍多些。”
“哎,你們家大茶坊請的那個幫工是哪家的?”
“尊師是說丟丫頭?她是南邊封聾子家的兒媳婦。就是前不久她男人剛剛死了的,還沒有做六七呢。”
“就是那個病癆子封小二?”
“對,就是他家。”
周其甫“哦”了一聲。直到這時,他忽然記起來了,不錯,是年初的時候,在白鶴觀,有一天上午,大概是煮中午飯的時候,有一個女人用布兜背著個大概也隻有不到正常成年人身子一半高,瘦得更是連牙齒也包不住的小男人來到觀裏,在三清大殿求神。當她把那個小男人從背上放下來時,小男人自己在蒲團上坐都坐不住。一開始,觀裏的人都以為那個小男人是她的弟弟或者誰,後來一問,才知道是她自小就得了癆病,年齡也已經二十多歲的丈夫。當時,觀裏的道士們私下就都在議論,有說這個女人的命苦,有說這個女人的心好不離不棄,背著已經病成了這樣的丈夫到觀裏求神求醫,實屬罕見,說法不一。那天,正好又是周其甫值殿,因而對那個女人以及當時的情景有一定印象,沒想到,竟然就是丟丫頭,而且,丟丫頭現就在韓記大茶坊裏做幫工。他不知道,當時臉上寫滿了愁苦和無奈的丟丫頭,在把封小二放到蒲團上,又扶著他一起跪伏在三清大帝麵前時,是否曾經留意到就坐在旁邊不遠處給他們敲罄的周其甫。如今,她又會不會在什麼時候,突然把自己認出來?想到這裏,周其甫頓時十分警覺起來。
銀桂子見周其甫站在那裏不動,就問:“尊師認識她?”
“啊,不不……隻是隨便問問。”
周其甫很快反應過來,忙搖了搖頭。這時候,他唯恐丟丫頭會忽然從韓記大茶坊裏出來,就搪塞道:“既然韓老爺不在,貧道改日再來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