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經血內褲的事佩雲閣上午暫時停了工,正在家中不知所措的韓佩雲忽然聽說鎮上剛剛來了一位十分了得的道士,而且就在東街口上,韓佩雲未曾猶豫,立即就親自前往東街口去,把周其甫請到了家中。
周其甫來到佩雲閣,經過實地查看,又聽韓佩雲詳細介紹了清晨上梁時經血內褲事件發生的全過程,然後,仿佛是自言自語地說:“果然如此,應該就是這妖孽了!”
韓佩雲:“尊師說什麼,是妖孽?”
周其甫肯定地點點頭:“對,貴府這新樓開基之時不慎吸納了一股妖孽之氣,其後就一直藏在這新樓的地基下,今晨是因為被貴府上梁時的炮仗聲驚嚇現身。”
“這麼說,尊師可告訴我到底是什麼妖孽作怪?”
周其甫:“到底是什麼妖孽,還待我到陰曹地府裏去查問,但是聽韓老爺方才所說,妖孽是在貴府今天這樣的時候現身,已是凶兆無疑,主大凶,必傷及人畜。”
韓佩雲趕緊哀求:“請問尊師,還有沒有辦法挽救,保我家人畜?尊師要救我!”
周其甫轉動了一下那對小老鼠眼睛,又捋了捋山羊胡子,沉吟半晌說:“貧道今天既答應到韓老爺家來了,當然是要盡力救韓老爺和你的家人。”
當下,周其甫就與韓佩雲一起回到韓家北屋,在中廳裏設了神台。按照周其甫的吩咐,韓佩雲備了花生、紅棗、酥油果各一盤以及茶、酒各三盅於神龕上,焚香禱告天地神祉。在此同時,周其甫早已整裝淨心端坐於神龕前臨時設置的一張供桌旁,並拿出筆墨、朱砂、雄黃、黃元紙等物,分別附諸咒語後,一口氣連畫了十八張祛凶鎮宅符,畫畢,以筆尖向上,筆杆朝下,在每張符上輕叩三下,將神力切實附於符上,再將十八張符分別於神龕上繞香爐三圈。符畫完後,周其甫又令韓佩雲取來那條象征禍害及大凶的經血內褲於神龕前點燃燒成灰燼。邊燒,周其甫口中邊念念有詞:“天靈靈,地靈靈。魯班賜飛刀隨身帶,若有邪凶來作惡,金刀三把不容情。一把斬了邪凶首,二把斬了邪凶身,三把斬得邪凶頭皮脫落,妖眼昏。西天請來唐三藏,南海岸上請觀音。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周其甫把燃盡後的灰燼也分為十八等份,用黃元紙一一包好,這才回到供桌旁坐下。這時,周其甫因傾力降神,額上已經汗水畢呈,氣喘籲籲。他把十八張符及十八個有經血內褲灰燼的紙包一並交給韓佩雲,仔細地對韓佩雲叮囑:“今夜子時,你可在邪物所落之地麵挖一小坑,用豬血拌邪凶所化之灰燼一包塗於一張符上,在坑內埋下,以後十七日,每日這個時間照此法各埋一張於前一張上,共十八層。記住,自今天起,共十八次,每次取當日新鮮豬血相拌,務要嚴格按此法進行,不可有半點錯越,中間更不可間斷。另外,此事每夜子時須由你本人親自操辦,女人不可近前,也不可讓外人窺見。十八張符都埋完後,用一個大石頭壓在坑口之上,至此,妖孽已經被打進十八層地獄,永無翻身之日。當然,韓老爺一家也可保安然無恙了。”
說罷,周其甫收起筆墨等物,一句“貧道告辭了!”就要離開。
韓佩雲見周其甫費盡了心力,終於為自己家新建的佩雲閣及全家人化解了大凶,一時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他進房裏拿了幾兩銀子,遞給周其甫。在這同時又忽然想,不知周其甫是不是就要離開蘇門,而自己家的妖孽,下一步,如果按周其甫所囑是否就一定能順利驅除,心中仍然很不踏實,他本是想開口,幹脆把周其甫留在自己家中再住上幾日,但稍一轉念,登時就問:“敢問尊師,這是從哪裏來?”
周其甫:“貧道出家是在江蘇茅山的元符宮,此番雲遊入川,係因途中多有聞說蘇門盡為我們蘇北人在這裏聚居,且繁榮盛世,故慕名造訪。”
韓佩雲:“我怎麼剛才一見到尊師,就聽尊師說的好像也是我們蘇北話,原來還真是我們蘇北人。我們是同鄉,既然如此,有一句話我就不揣冒昧直接說了。本鎮會館的後殿為關帝聖尊殿,自建好後至今無人值守。尊師若不嫌棄,暫時可就在我們蘇門留下,做本鎮關帝聖尊殿的住殿道士。平時既可在會館裏值守,還可以兼做鎮上的法事。至於薪俸,僅就關帝聖尊殿裏一年四季的香火錢都不是一個小數目,不知尊師是不是願意屈就?”
周其甫一聽,顯然也是始料未及,但是,當他又把那雙滴溜溜的小老鼠眼睛先是左轉了三下,再右轉了三下,作為一個原先在白鶴觀裏雖然也掛了個堂主的虛名,實則每天也隻是受老道差遣,一樣永無盡頭的各種勞作,而除了食宿,囊中常常空無一文的他,對這樣的美遇自然是喜不自禁,但他表麵上仍裝得很隨意地又想了想才說:“也好,恭敬不如從命。貧道這一程也確實是走得太累了,就在貴鎮的關帝聖尊殿裏先住下來,日後,韓老爺家有什麼事也好隨時叫我。”
這時,正好鎮南頭的順子從外麵走了進來,韓佩雲就說:“順子,就請你先幫個忙,把這位尊師接到關帝聖尊殿旁邊的道房裏安頓下來,做關帝聖尊殿的住殿道士,就留在我們蘇門。湛會首那邊肯定也會同意,我現在就去和他說。”
“好嘞!”順子答應著,同時打量了周其甫一眼,就領著他一起往東街口外小坡子上的會館裏去了。
周其甫在臨離開韓家時,又再一次叮囑:“一切均須嚴格按貧道方才所說去做,稍有任何錯越,不但此法再也不靈,即便是再請了任何高人,怕也再無法可施了。”
韓佩雲口中一邊感謝,一邊連連點著頭說:“記住了,定是記住了!”
湛榮齋為佩雲閣主了梁回到家中,心中是從未有過的複雜,甚至很亂。他眼前總拂不開那條經血內褲夾在被子裏被抬上佩雲閣大梁時的情景,他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而他是作為主梁人,是事先確實發現了那條經血內褲的,或者說,一切原本他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是的,就是這樣,可是,他沒有吱聲。他明明是已經看見了而又沒有把那個笆鬥攔下來,阻止接下來所發生的那一幕,是報複嗎?報複韓佩雲在二畝半水口田問題上的那種無情、露骨?不,他當時確實也沒有那樣去想。那麼是慫恿、聽任,甚至摻雜了有一星半點的幸災樂禍?或者,憑了直覺,他還沒有來得及充分認知接下去所發生的事與韓家會有怎樣的利害相關?再者,他是不是覺得,在那樣喜慶的時刻,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便自己伸手去把那個物件取出來……他是實在說不清楚。而實際上,事情就在那極短的一瞬間發生了,那個被子裏夾帶著女人經血內褲的笆鬥就那樣被抬上了佩雲閣的大梁。他又對自己當時竟然是那樣的選擇,感到實在難以原諒。盡管,自始至終,包括韓佩雲在內,大概還沒有任何人知道,他也永遠都不會把這一切告訴任何人。經血內褲事件發生之初,他還曾想到了美薇與韓傳的親事,是為女兒將來到韓家後的命運擔憂,頗有些後悔的意思?但這種念頭同樣為麵對這一事件他內心所糾結的巨大矛盾所排斥。當然,後來他又聽說,韓佩雲很快就請了道士到家裏去作法驅邪,並且親自到自己家中提出,讓那個據說也是來自蘇北的道士進了會館做住殿道士,他幾乎未加考慮就表示了同意。
一連八九天,韓佩雲每夜子時都把新樓房佩雲閣的門窗全關上,一個人懷著十二分的虔誠,用白天去人家肉鋪子上討來的豬血,按周其甫的叮囑,如法炮製,到第十七天夜裏時,周其甫所畫的那十八張符,在塗了豬血和那條經血內褲拌成的灰燼後,也已經在佩雲閣裏埋下了有十七層,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第十八天晚上,鎮南頭的順子賀三十歲,韓佩雲被請了去喝酒。韓佩雲原本與順子就是牌友,酒喝至十點左右才結束,於是又在順子家裏擺開了牌桌。韓佩雲雖酒喝得微醉,可那天偏偏手氣極佳,坐上桌子後連著和了幾盤清對,跟前就贏了不少錢,因而興致特別高,簡直忘記了一切。那場牌在順子家自頭夜十點左右開始,直打到第二天早晨太陽的光線從順子家門縫裏擠進來,屋裏也變得明亮起來。韓佩雲似乎酒也完全醒了,他這才猛地想起了什麼似的。推開了牌桌,拔腿就往自己家裏跑。可他回到家,佩雲閣還有些門窗等收尾工程,幾個木匠已經早早地在那裏忙開了,他想不出法子讓人家都回避,更重要的,按周其甫所囑咐的時辰也已過了。就這樣,他隻好等在第十九天夜裏的子時,才又扒開那個小坑,將那第十八張符,與前麵的一樣,塗了豬血及那最後一小包經血內褲的灰燼埋了進去,隨後,他又因為嫌找大石頭來壓在上麵太麻煩,也太惹人眼目,反正是最後一層了,就隨便用土把那個小坑草草填平了事。
周其甫幾乎每天都要到韓佩雲家裏來,查問那些法物的填埋情況,有時也和韓佩雲一起喝茶。到了第二十天上午。周其甫在再一次來到韓家,向韓佩雲問及有關情況時,韓佩雲隻好把那最後一張符曾被耽誤了一天之事如實相告。
不料,周其甫聽後大驚失色,連聲說:“壞了!壞了!……”
韓佩雲情知不好,急忙表示:“所有十八張符我都是按尊師囑咐一層一層去埋了的。隻是最後一層耽誤了一天,那坑上若是非要壓上大石頭,今夜我再用大石頭把那小坑壓牢就是。”
周其甫:“沒有用,一切都晚了,妖孽肯定是早已經跑出來,再無法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