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逃跑出來了,再回齊國去,也沒法向齊孝公解釋了,狐偃、趙衰好說歹說,重耳隻好接受命運的安排,給這幫跟班當主子,去實現眾人封妻蔭子的夢想,繼續向未知的人生方向趕路,一切都是未知的,就憑他這幾個單薄的人物要去打天下,要去改變曆史嗎?他甚至連自己還能再活幾年都不清楚。他們中許多人患有嚴重的牙周炎、高血脂、關節炎、心律不齊等中老年疾病。

因為是被誑出了齊國的安樂窩,重耳在執戈追殺狐偃的時候,發誓要吃他的肉——自從吃了介子推的屁股肉,就對各種肉感興趣了。狐偃喊說:“如果咱大事不成,我不知死在哪裏,你還能跟豺狼搶我的肉吃嗎?如果竟能成功,我的肉又腥又臊,晉國有的是好肉,隨便你吃,還能看上我的!”

從齊到宋大約八百裏路程,丘陵山路居多。宋國是商朝遺民的後代,位置在中原巴爾幹地區的東部,即河南東部,與山東西南線接壤。重耳一班人馬(這回又就剩一輛馬車了)大約西南行進了兩個禮拜,掠過魯國的泰山西北麓,來到了曹國(山東定陶縣),出了曹國就可以進入河南東部了。

曹國君也是周文王的後代,屬於三流諸侯,跟陳國、蔡國、莒國(還記得莒國郎中嗎)、紀國、徐國(東夷)一個檔次,但是曹國非常凶猛,跟周邊的宋、魯尋釁滋事,揪頭發打架,不絕於史書。後來,曹國像一隻猛烈的山貓,被齊國降伏,多次參加齊桓公的八國聯軍,抵禦楚成王。但是齊桓公一死,形勢就不那麼泰然了。後來曹國搖身成楚國的死黨,晉國的死敵。晉曹結怨,卻又全是重耳和曹公公的私怨。

曹共公是個畫家或者業餘醫生,總之,他對人體藝術感興趣,而重耳剛好是個難得的model(模特兒)。重耳用史書上的記載來描述,是“駢肋”。所謂駢肋,聽評書上講寶馬良駒,常講“板肋”,其實肋條是不能結成一塊板的,那樣就沒有肋骨間肌肉帶動胸廓收縮舒張,人也就沒法呼吸了。所謂駢肋,我想最多是肋骨在向胸中間的胸骨結合處,粘連彙合成一體,成為板狀,但胸廓外緣和兩側的肋條,依舊是分列的。

這種板肋的人,呼吸不自如,肺活量小,花麵閻王羅士信其實不會是這種板肋,武大郎是這樣倒差不多。曹共公當然要一瞻重耳的肋條風采,以滿足純人體藝術的審美需求。於是趁著重耳在傳舍裏洗澡,曹共公領著他的愛妾、侍女一群人,嘻嘻哈哈挑簾湊近了觀看,像在顯微鏡下研究一條蟲子。曹共公發現,在通常像一架手風琴的人類胸廓上,重耳的這裏卻像個架子鼓,他樂了,在握拳而立的重耳怒目注視下,曹共公拍著巴掌高高興興跑出去了。

重耳因為肋條的問題,本來站在水裏喘氣就困難,這時候氣得洗澡水都直冒泡,當即號令自己的丐幫子弟,四處跑到曹都的家家戶戶,趁著夜色,在每一扇大門上,畫出了一個血色的紅十字。次日,曹國人好奇地用涼水擦洗各自的大門,但是無論如何也擦不掉這個腦門上該隱的記號。曹國人並不知道,複仇的火焰兩年後就要燒平這座城市(當然,我這是在說摩西對於開羅人的故事,重耳不是摩西)。然而,整個曹國,已經被釘在了死神的賬簿上,唯一沒有落下紅十字的,是曹大夫僖負羈的家院。

僖負羈這名字太怪異,估計是山東方言的音譯,還不如直接譯成Steve。Steve的夫人是個獨具慧眼的家庭婦女,平常老去股市轉悠,她從重耳的跟班們個個都有國相之姿而判斷出這批人未來不可限量,於是要求丈夫投資這隻優績股。Steve於是按老婆的教導,帶著一盤子好吃的,去看望重耳,並且像兩千多年後的行賄送禮者一樣,在點心下邊還藏了寶玉(那時候,金子不值錢,珠寶不值錢,貴族們最愛玉璧)。

重耳打開他最需要的點心盒子,捏起來就吃。本來是給路上預備的,他一頓就吃光了,肚子歪得像個孕婦(且宮位不正)。自從流浪以來,重耳就養成了駱駝的習慣,一吃飯就吃個半死,一餓又連餓三天。重耳抹抹嘴兒,把不能吃的玉璧還給了瞠目結舌的僖負羈(Steve),然後匆匆離開了曹國。

又走了一百多裏,來到巴爾幹東緣,宋襄公聽說重耳來了,差點從床上蹦起來。宋襄公這時候正是最慘的時候,他的“仁義之師”剛剛在今年秋天的搞笑戰役泓水之戰上主力喪失殆盡,楚成王還在他老人家的大腿上釘了一箭。宋襄公拄著單拐像江南七怪的柯鎮惡那樣,接待了前來投奔的丐幫幫主、長老一行。他以國賓之禮接待重耳,又比照著齊國的待遇送重耳馬車二十乘(這個一心想稱霸的家夥什麼都跟齊桓公比)。宋襄公知道晉國是大國,有朝一日重耳發跡了,一定會要報答今天厚遇之恩,那時,就可利用晉的力量來對付楚啦。他還在做夢借力打力呢,其實這世界上,隻有自己是可以靠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