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司馬遷說,高漸離在燕國破滅以後,去了酒館當服務生。由於工作太辛苦,改為從事老本行——擊築,經常感動得觀客流涕而去。後來他演出場次太多,被秦王政知道了。秦王政召來他,有人認出這是“高漸離”,秦王政愛惜他的才華,沒有追究他是荊軻的同黨,但出於安全考慮,把他的眼睛弄瞎了,做王宮專職藝人。聽著高漸離的擊築,秦王政每每未嚐不稱善。這一次,高漸離往築中暗暗灌了許多鉛,擊築表演到酣暢淋漓的時候,就往秦王政身上撲去,舉起築來連撲帶打。不過他聽聲辨位的功夫有點差。撲錯了位置。舉著築一再撲打的是旁邊一個古代沙發。
直到他打累了,大家才走過去,把他捉住,殺了頭。
高漸離亦可謂能為友報仇者也。
八
荊軻刺秦王的後年、燕太子丹斬死的次年,公元前225年,王翦之子王賁,水灌大梁城,大梁城壞,魏王假出城投降,魏國滅亡。至此,天下列弱盡滅,唯楚與齊兩個一度的遠方大國暫存。
次年,秦軍二十萬像一道泥石流,卷向楚國,準備做統一前的最後衝刺。帶兵者正是秦國北方麵軍將領李信,以及呂不韋時代名將蒙驁的兒子蒙武。
李信這人,年輕氣盛,恃其壯勇,喜歡孤軍冒進,曾經以數千人追逐太子丹直到遼東。李信這次又是這樣,在大軍攻克河南平輿之後,迅速蹈襲南下,進逼安徽壽春(楚國新都城),逐漸遠離自己的供給基地和蒙武友軍。
楚國大將項燕跟蹤追擊,三日三夜戰鬥不息,連續攻破李信兩個壁壘,殺七都尉(師一級幹部),大破李信軍。秦軍遭受自李牧“肥下大戰”以來的第二次痛毆。
李信敗走回到鹹陽以後,秦王政大驚。他所先後倚賴的大將:桓齮、李信,都不足用,都有了喪軍辱師的記錄,而蒙武、王賁又是小字輩,尚不足以任大事。想來想去,隻好再去找宿將王翦。王翦是前朝呂不韋時代提拔起來的名將,戰功卓著,三晉和燕國的破滅,都是他的首功,現在退休在家。
王翦跟秦王政要得了六十萬大軍,動員了秦國國內一切壯丁以及所有糧食儲備。這是空前絕後的曆史紀錄。一次出動六十萬,在古今人類戰爭史上,沒有幾次。西方國家打仗一般就是幾萬人而已,到19世紀拿破侖近攻俄國,才平了六十萬的紀錄,此後的西方戰史,又不過是幾萬、十幾萬人的規模,直到爆發兩次世界大戰。而中國曆史上,六十萬人的戰爭規模也是空前的少,曹操赤壁之戰不過二十萬,六百年後苻堅的淝水之戰才平了六十萬的紀錄,此後再有六十萬的規模,就是近代的解放戰爭了。
王翦的軍中也不光是秦國人,也有楚國人——五十年前,白起提一支孤軍,攻占了楚人的老窩湖北(含郢都)。一個叫作“黑夫”和“驚”的湖北安陸人(瞧人家名字起的!),作為新占區的壯丁,也參加了秦軍的軍隊。
五十年過去了,這倆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是楚國血統的人,卻去攻打偏安於東南的楚國老貴族們。
他倆也許更認為自己是秦國人,是秦國南郡人(秦把湖北這裏設作南郡)。事實上,秦把南郡治理得不錯,這裏出土了一個叫“喜”的小官吏的工作日誌,記錄了法製化以後南郡井然有序的生活與吏治。所以也許他倆樂意為秦趨馳。
按秦國法律:一人一生至少要服兩次兵役。於是,就有了他倆報名當兵,成了秦軍一員的現實。
他倆傻乎乎地跟隨著王翦大軍,先北上中原,去打河南淮陽(陳),這裏是楚國的北大門,也是前一時期楚國的都城。從前曾經被秦軍占領,現在又叛亂投楚了。
中原大地上的野菊花開得一片耀眼(因為有異鄉人的鮮血澆灌著這裏)。黑夫和驚這兩個可愛的傻小子,覺得渾身發癢。因為當時正值初春,陽光已經很有力量,而他倆的冬衣卻太厚了。
黑夫和驚尋視周圍,看見秦軍的衣服五顏六色,有的是大紅,有的是粉紅,也有玫瑰紅的,還有綠的、紫的、白的、藍的——這是根據秦始皇兵馬俑的顏色來的。
為什麼這麼多顏色呢?因為衣服都是從自家帶來的。國家隻負責提供甲胄,甲胄蓋不住全身,甲胄是皮質的,也不能直接穿在人皮肉上——就像馬鞍子下麵還得墊塊布呢。於是甲胄裏邊還得穿上衣裳。這衣裳卻是自家帶來,所以五顏六色,好像逛廟會一樣。
鞋子也是自己帶:騎兵穿著的大皮靴可能是國家發的,但是步兵的腳上就光禿一些,是圓頭的布鞋,也有翹尖的,更多是平頭。這是自費去打仗啊。好在軍糧是國家出。不算太賠本。到了軍隊,努力去吃,可以吃回本錢來。
黑夫和驚都熱愛文學,於是他們給家裏寫了一封信,要衣服——這是中國出土最早的兩封家書,都是來自烽煙滾滾的戰場。[注釋2]
不過當時沒有紙,所以他們隻好寫在木板上,叫作“牘”——但這沒有什麼可恥的,即便秦王政給呂不韋寫信,也是寫在木板上。
黑夫和驚用毛筆蘸著墨汁,在木板上寫道(注意,不是拿刀子刻):“二月辛巳”——當時寫信跟現在不一樣,上來先寫日期,這倒跟英文信的格式一樣。
接下來是問候語——祝工作順利、敬禮什麼的,我們通常是寫在信尾的——他卻寫在最前麵:“黑夫、驚,敢拜問中。”
“中”是他倆的大哥,看來大哥識字。接著他倆又拜問母親道:“母毋恙耶?”(媽媽還好嗎?)第三句話是:“我們哥倆還活著呢!”
這是最急著要說的話!
接著,他們彙報了前一陣的情況,倆人前一陣分開了,現在又在一起了,隨即進入主題,向母親討錢和衣服,其中驚向母親要錢五六百,要布不少於二丈五尺。並且驚顯得十分著急。驚說,如果母親不快點寄錢的話,他的性命可能保不住了。因為我已經開始借別人錢啦,借了一個叫垣柏的人的錢(估計是老鄉)。驚在信上連用了三個“急”,急急急,很像大學生跟家裏要錢的文風。再不拿錢來,我就要死啦(“即死矣”)。
黑夫則在信中說,前麵寫過一封信,叫給寄錢來,但不要寄夏衣,這封信該是快寄到了。但黑夫這人精打細算,又改主意了。而且黑夫這人說話也比較囉嗦,他於是囑咐說:如果老家安陸的絲布便宜,而且是能做單襦裙的那種絲布,就請媽媽一定要買來,然後做成單襦裙,與錢一起寄來。如果安陸絲布貴,就隻寄錢來,自己在這邊可以拿錢買布做夏衣。(不過,我估計河南戰火紛飛,布也不便宜!)
信裏當然也提到當時的戰況:黑夫運氣比較差,馬上要參加陳城攻城戰,戰鬥會很長久,一時打不完,“傷未可知”——會不會受傷不知道。所以希望媽媽寄給黑夫的那一份錢和衣服要多一些。然後又囑咐:上封信和這封信收到後,你們都要回信,回信一定要說一下,政府送來的相家爵來了沒有,沒來一定要告訴黑夫沒來的情況。這大約是黑夫前麵立了功,所有當賞爵。
由於黑夫太囉嗦了,結果把木板寫滿了,意思還沒有囉嗦完。於是他又轉到背麵寫,囑咐家人別把衣服寄錯地點了,一定要寄到“南軍”什麼什麼的。
最後,他要大哥“中”代向家內其他不識字的各位親戚問好:
“替黑夫、驚多問姑姑、姐姐好!”
“替黑夫、驚多問東鄰家的季須(須老四)好!”
“替黑夫、驚多問‘夕陽裏’的呂嬰(估計是他們小學同學)好!還有老丈人好!
“敢問姐姐生的兒子是否毋恙。”(信中使用“敢問”一詞,至今尚在中國人的信中習用。)
倆人在信中還問候其他幾個人,而驚最關心的是他的新婚妻子,要求她孝順婆婆以及老丈人:“驚多問新媳婦和寶寶小妴好。新媳婦要勉力瞻視(可能得病了的)老丈人啊,不要跟他……”最後倆字太淡看不清,大約是不要吵吧。驚也非常惦記自己的母親,囑咐說自己在外打仗,要哥哥“中”一定要照顧好母親啊。說一個叫“新地”的城裏多是空著的,說要把一些犯法的百姓移居到那裏住,因此多強盜,希望“中”看好了母親千萬不要去那裏遛彎啊。(這母親不吃飽撐的嗎?怎麼上那兒遛呢?)為了強調大哥不要叫母親去那兒溜達,驚又用了“急急”兩個字。
等木板的正反麵全寫完了,哥倆的萬千情義再無下筆之處了,兩兄弟才在戰場上戀戀不舍地停下筆。
信寫好了,就需要裝信封了。但是,沒有信封啊(有信封也裝不下這大木板呀)。於是古人有辦法,另拿兩塊木板夾蓋在這木板上,這就等於密封了!誰也看不見裏麵的字了。
兩個木板臉對臉捆好,為了防止郵遞員在路上私拆,捆木板的絲繩在打結處還要壓上封泥,封泥上邊再扣上印——私人也有印章。
兩塊木板捆好了,外側再寫上收信人、地址、姓名,這信就可以送出了。怎麼送出呢?私人信件隻能央求熟人捎送(比如黑夫、驚的老鄉,複員回家)。而公家的信件,當時的國道兩旁有驛站,專送公信。是一直到了明朝,才有了“民信局”,民間的信才可以走國家驛站。
幸運的是,黑夫和驚的兩封家信都相繼平安抵達了目的地。他們的大哥和母親,收到這信時,該是多麼高興又緊張啊。如今天氣已經轉熱,遠方戰場上的倆兒子還穿著冬天的夾襦裙,打仗亂爬亂滾,又是那麼費衣服,身上也已經沒錢花了,母親的心中一定焦急又心疼。
至於衣服和錢,是否寄到,黑夫和驚在戰場上的命運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些可愛的古人們最終都死了。
正是無數類似黑夫和驚這樣的農夫子弟,組成了秦國所向披靡的不死的軍團。這幫軍人爬冰臥雪,爭城野戰,死不旋踵,從令如流,經常捐甲、免胄(隻穿著老家帶來的布衣),光著腦袋跟敵人搏鬥。就是他們,從商鞅以來一百多年間,大戰六十五,全勝五十八,斬首一百五十萬,拔城一百四十七座,建郡三十四個,橫行天下,無能阻者!
秦國老將王翦,正是憑著這樣一支戰功卓越的軍隊,順利攻占了淮陽(陳),繼而於公元前223年繼續南下安徽,向楚國的新都城壽春推進。
九
現在我們說說王翦的六十萬大軍,這是空前絕後的曆史紀錄。而同一時期,羅馬共和國與迦太基之間爆發的著名的布匿戰爭,人馬也不過十餘萬。即使到了公元後4世紀鼎盛時期的羅馬帝國,全帝國才五十萬大軍。
公元前3世紀的秦國,也隻有這六十萬力量。
王翦說:“不發足這六十萬大兵,無以滅楚。”
秦王政說:“要這麼多!有沒有搞錯!”
秦王政生怕王翦這老小子帶著六十萬大軍造反了,我們全得下台,所以舍不得給。
王翦說:“不給。我就幹不了。”
秦王政隻好去找李信了。
我們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秦王政自親政以後,對呂不韋時代的文吏武將都摒棄不用,而是著意培植新人,辦法是迅速提拔他們,使他們感恩戴德地效忠於我,我也從此倚賴他們(為政的道理說白了也就這麼簡單)。所以,文官裏邊秦王政提拔了李斯,武的就是桓齮。桓齮被李牧擊敗倒台後,李信成為新的種子,迅速提拔。
李信為了討秦王政歡喜,就隻要二十萬。秦王政很高興,心說還是李信體諒朕衷!知道替家裏省錢!
“李將軍果然壯勇,其言是也。而王翦將軍老矣,何怯也!”秦王政感歎道。
結果如前文所說,李信帶著二十萬人被楚國大將項燕追擊戰敗。看見李信二十萬大軍大敗而歸,連本帶息都賠幹淨了,秦王政隻好再去找王翦,低三下四求他複出。王翦說:“不足六十萬,老臣絕不出征。”秦王政做了深刻檢討,答應給六十萬,並且親自到灞水河上送行,戀戀不舍地望著這個拿走了他所有存折的人。
你不會背叛寡人吧!不會拿著存折亂花吧!
王翦看著秦王政那雙可憐兮兮的眼神,覺得可笑。於是說:“某邑的莊稼地是塊好田,呂不韋從前留下的一個宅子風水好,他還有一處園子從來不鬧鬼,我都去考察過。能不能請大王賜給老臣,以為子孫留備。”
秦王政略一錯愕,旋即應允。
“還有了,嫪毐玩過的一個什麼池子,我也去checkitout過,能否請大王也一並賜我,將來我孩子談戀愛的時候去玩。”
秦王政非常納罕:“以將軍此次出征,大功在即,回來之後,何愁貧寒?”
“大王,說句心裏話,我們這樣的人,功勞再大,也指望不了封侯(因此沒有食邑多少戶)。能夠趁著現今被大王垂愛,早要些田園,亦已足矣!”
秦王政聞言哈哈大笑:“好!好!寡人都答應你。池子也給你,回來就帶上孫子去checkitout吧!”
秦王政原有的一臉愁雲,頓掃而空。
我們說,王翦非常會演戲。他表現得自己貪財鄙陋,目光短淺,像個錙銖必較的小財主似的,胸無大誌,好讓秦王政放心,知道他沒有鴻鵠之誌——也就是沒有造反的野心。所謂“求田問舍,原無大誌”。
通過這個故事,我們也就知道,如果一個人三十來歲光景,終日計較的卻是哪裏房價合適又贈個裝修什麼的,那麼這個人可以不足畏也。
王翦到了戰場以後,還是隔三差五派人又跟秦王政要房子:“我聽說嫪毐還有一處地方值得checkitout。”
王翦的幕僚實在看不過去了,勸告他說:“老將軍也太沒品味了。老要房子!我們都跟您丟不起這個臉了。再說您老是這麼去要,不怕大王怪罪嗎?”
王翦哈哈一笑:“你不知道!秦王為人心性多疑,如今空一國甲士盡付與我,如何放心得下。我不索要房子,頻頻以此自汙品味格調,難道坐等大王疑我?疑我誌向遠大,有吞天翻地之心嗎?”
幕僚敲了敲腦殼,才想明白,說:“有道理!有道理!同意!嚴重同意!”
哈哈,王翦可謂熟諳於處世之道也。這也是秦國名將裏邊,他比白起能善終的原因。
百多年後,司馬遷先生卻看不慣王翦,他評論此事說:“王翦貴為秦國宿將,是秦王政之師長,然而不能匡正秦王以正確的治國之道,反倒苟合偷容,自汙以求全。實在有失眾望。王翦的兒子是王賁,孫子是王離。最終秦王朝政策失誤,國運傾覆,王離終被項羽所擒,不亦宜乎。”
司馬遷於各篇“列傳”的末尾,都有評論,唯斯言最稱意!
司馬遷亦可謂善於責備賢者者也。
話說到這裏,又想起一樁。辛棄疾有詞雲:“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初讀時雖然琅琅上口,但總不甚了了。看了王翦的故事,方才開朗。原來,辛棄疾“壯歲”的時候,在北方豎起旗幟抗金,手下有一把子人,大小也是個旅長。南歸以後,在南宋小朝廷隻當個閑官。於是就氣憤了,作詩感慨自己沉淪於“求田問舍”,隻能碌碌無為,消磨掉了胸中的英雄誌,怕應羞見,三國劉備的才氣。用的就是王翦的典故啊。
不管怎麼樣,求田問舍,是胸無大誌的表現。劉邦年少時,曹操年少時,劉備年少時,都不事經營,不求田問舍,為裏人所輕,卻心有淩雲之誌,果然大有作為。
不過,鄙人目今,雖然也有豪氣,但還是希望早日從租住的房子裏搬出去,住進小康社會的商品房裏去啊!
十
當我們回到亂雲飛渡、兵火連綿的公元前3世紀末,中華大地上,齊國宿將王翦,正在傾秦國之軍力物力,結連中原、湖北被占領區民眾,次第大舉進攻南方的楚王國。
楚國國君——楚考拉王(考烈王)在五年前死了。由於他生殖係統也比較考拉,生不出孩子,於是去了古代的“新興醫院”,吃了很多藥,結果人越來越瘦,主任醫師卻越來越胖。
楚國的專權專業戶——“春申君”黃歇想,不能讓大王絕了後啊。於是就把自己小妾懷的孩子(連孩子帶媽)塞給楚考拉王了。於是楚王族的血脈變得撲朔迷離,真孩子和假孩子有時候甚至還有叔叔一輩的人都參與進來爭奪王位,在楚考拉王死後進行了一場窩裏鬥。黃歇糊裏糊塗也被刺死了。最後一個楚王負芻,是楚考拉王的弟弟,擦幹朝堂上的血跡,剛剛登台,王翦的六十萬大軍就打過來了。他趕緊派遣楚國大將項燕,帶領一支數目不清的楚軍主力,在楚國都壽春以北一百公裏的安徽蘄縣地區集結攔截。
項燕是項羽的爺爺,剛剛擊破了李信二十萬人馬,所以銳氣旺盛,鬥誌昂揚。王翦決定堅壁高壘,采取拖延戰術,雙方相持數月沒有大的交戰。
王翦說:“我準備執行費邊主義,誰也不許出戰,否則死了死了地!都給我留在壁壘內,洗澡、休息、吃細糧!”[注釋3]
那時候的人也喜歡洗澡。隻是到了後來明朝,理學家們發明了元氣,怕元氣散了,才一輩子不洗澡的。於是士兵們就都洗澡、休息、吃細糧,還有喝的。估計黑夫和驚如果命大的話,現在也在營房內穿著老家的絲,洗澡、吃細糧呢。
王翦所謂“費邊主義”,這話是我加的,是小心謹慎、緩步前進的意思。費邊,是與王翦同時期的羅馬共和國的英雄。不過他比王翦官大,是羅馬執政官。在六年之後,迦太基人漢尼拔越過阿爾卑斯山從背部進攻羅馬的“第二次布匿戰爭”打響以後,費邊更被元老院任命為“獨裁者”(羅馬的政治結構,有點類似呂不韋所主張的,是賢人多數體的政治,也就是元老院的眾元老把持國家真正大權)——以抵抗漢尼拔。
老漢(漢尼拔)是個軍事英才,善於像白起提一支孤軍轉戰湖北楚地一樣,他也帶著幾萬人在羅馬所處的意大利半島橫衝直撞,所向無敵。費邊采取規避拖延戰術,避免主力決戰,而是不斷騷擾拖延,直到把老漢肥的拖瘦,瘦的拖垮。老漢遠離迦太基大本營,沒有補充,他的軍隊越打越少,就像走在沙漠裏的河流,終於完蛋了,一滴水不剩了。
王翦要行“費邊”的拖延戰術,這裏有個問號。王翦興師動眾而來,屬於客軍。而項燕就在楚國本土作戰,隨時可以得到補充。這麼拖延下去,豈不是反倒把王翦老大爺肥的拖瘦,瘦的拖垮?如果這時候,東北相鄰的齊人能夠發兵助楚,秦軍隻得遁退。
我們說,形勢已經不同了,如今中原韓魏盡為秦有,成為了王翦向前推進的戰略依托和糧草兵員的征發集散地,給王翦輸血。王翦不至於瘦。而齊人一直苟且偷安,對列國死活置之不問。所以王翦可以安然地待在楚地。
盡管如此,秦軍六十萬人馬,伐楚一年多,需要消耗糧食五十萬噸。算上馬料的分量,就更重了(馬吃的是人吃的十倍。馬光吃青草的話會營養不良)。沒有一個空前發達的農業、連綿不絕的車輛運輸力量和民眾的支持,無法保障這樣大規模的戰爭。所以,估計秦國在新占區的政策比較得當,取得了民眾的支持,能使王翦六十萬大軍得到長期良好的後勤保障。
秦軍休養了很長時間,無所事事。夜晚他們都患了夏季失眠症,軍官們睡在帳子裏,士兵們幹脆去土坡上躺著,幕天席地,偎著土地上白日的餘溫,望見天空裏流星的長尾,想到戰爭快要結束了。綿連戰國時代兩百年的兵氣,終於就要銷為天涯日月平靜的光輝。
漫長的白天又到了,秦兵們實在憋得發慌,就在兵營裏練習立定跳遠和古代手榴彈(石頭)投射。
王翦看見了說:“這些無聊的人再這樣無聊下去,就要爆炸啦。我看可用啦。你們去打聽一下項燕軍的動向。”
項燕這時候不知道怎麼想的,正把大軍向東調動。我們知道,軍隊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