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邯鄲之難(公元前259年—前251年)(3 / 3)

到了隨後的呂不韋主掌秦國內政外務以後,開始修改軍事殺戮這種偏激的做法。呂不韋到處鼓吹“義兵”,於是秦軍斬首紀錄明顯減少,而土地的擴張速度反而加快。這無疑是一種策略上的進步,加速了秦國的統一進程。可惜,後來秦始皇建國後濫用刑罰,遂使人們又把“秦”與“暴”這個字眼聯係起來了。秦國空有領先的政治製度,但曆史上前後兩個時期“暴”的失誤,使得它的統治終於不能穩固。秦國那代表著政治進步的、大有希望的華麗大廈,卻因為這兩個完全可以避免的洞,而倒塌了,亦是一件恨事也。

如今,長平地區的穀口村(也叫殺穀),有一種烘烤的豆腐,叫作“白起肉”。還有一種豆腐渣,叫作“白起腦”,各大餐館有吃。當地人吃著這種東西,泄著心頭之恨,也向我們訴說著在公元前3世紀上葉,統一六國的兼並戰中,秦軍所犯下的軍事上的策略性錯誤。

蔡澤這家夥屬於流亡無產者,但是膽識過人,他曾在大小諸侯遊蕩,卻一直不能妥善就業。後來他遇上一個職業生涯谘詢師(當時叫作算命的),說:“我的命相和職業生涯如何?”

“您的相貌屬於聖人的那一種——就是出奇地醜陋:塌鼻子、大腦袋、肩膀高聳、兩膝彎曲(不適合進演藝圈,除非演判官)。讓我怎麼說呢?這樣奇特的醜貌,隻能努力去當聖人好了。(看來聖人都是當不了帥哥,才沒辦法改當聖人的。)”

蔡澤關切地又問:“那我的壽命還有多少年呢?”

算命的說:“還有四十三年。”

“四十三年,如果我能四十三年整天吃細糧和大肥肉,榮享富貴,躍馬疾趨,懷黃金之印(當時的官印都不大,可以像BP機一樣放在懷裏),結紫綬於腰(綬是係‘BP機’的帶子,掛在腰上,怕‘BP機’——官印丟了),那也足矣!”

於是他又雄心勃勃地去趙國發展,果然不同凡響:被趙國人趕了出去。他南下去了韓魏,由於窮,他的炊事活動隻能在露天裏進行,這時候中原戰亂連綿,強盜和流民很多,把他做飯的釜(大肚小口有兩耳)給搶走了,他也成了釜中的遊魚。

蔡澤沒有辦法,餓著肚子冒著雨走。這個待業青年身後留下一串艱難的腳印,仿佛埋藏在五線譜裏稀稀落落的黑色音符,他用彎曲的膝蓋在雨地裏默默地移動著自己,悲哀得像一隻動物。

蔡澤胡亂走了一氣,聽說西邊秦國那裏出事了,於是他把方向調整向西。

秦國是個法製嚴謹的地方,如果你是一個自由散漫的人,不適合去。弄不好就要被剃去頭發、兩鬢和胡須,去做修城牆的勞役,比如說給公家養牛,如果飼養不當,一年裏十頭死三頭,養牛的人就有罪,罰款是一個盾。主管的官吏也要受罰,縣丞和縣令也有罪。即便牛不死也不行,還得多生:如果你喂養十頭成年母牛,其中的六頭不生小牛的話,你就有罪。如果隨便殺牛,那罪就更大了。

有一次,秦昭王鬧病了,人民群眾都很惦記他,有一個小區(叫作“裏”)的居民就殺牛給神仙吃,為秦昭王祈禱。群臣人賀說:“大王,恭喜您啊,百姓都很愛您啊,某某小區的居民為您殺牛禱告呢!”秦昭王說:“這幫人犯法了!牛隻有臘月祭祀的時候才能殺,這是法令規定的,現在不是時候,殺什麼牛!他們是很愛寡人不假,但是寡人因此就修改法律,以徇私於他們,那就是‘法不立’(意思是法律作廢了,有法不依)。有法不依,是亂亡之道啊。”於是,按照法令,秦昭王把小區“裏正”(相當於居委會主任)罰了兩副鎧甲。秦國不但法令嚴密,而且也執行得一絲不苟啊。[注釋5]

所有這一切,範雎都是知道的。

當邯鄲大戰結束的時候,範雎的恩人鄭安平先生,帶著部屬兩萬人投降了趙國,消息傳來,輿論大嘩。在秦國的曆史上,率眾投降,這還是第一次。不但鄭安平要夷滅三族,就是推薦他當官的人——範雎,也要遭職務連坐,以同罪罪之,即夷滅三族:範雎一家老小三族:父族、母族、妻族,都是死路一條。

秦昭王這時候很為難。不殺範雎的話,就“法不立”,殺了的話,又不忍心。當年範雎幫助自己,擊敗魏冉、宣太後的“太後黨”,獲得了君主的權柄,功不可沒啊。正猶豫的時候,範雎穿著罪人的衣裳,坐在一個草墊子上(用麥子杆編織的),像孔乙己那樣爬著來請罪了,老淚縱橫地請求秦昭王殺掉自己,以正國法。我知道您愛護著法律,就像護愛著自己的眼睛。

秦昭王鼻子一酸,揮揮手說:“算啦,你為秦國做了十二年的相國,寡人豈敢傷應侯之意。”範雎被封了侯,叫應侯。侯等同於封君。

於是秦昭王好言安撫,赦免了範雎。同時秦昭王下令,誰敢再嚷嚷著處罰相國範雎,寡人以鄭安平之罪罪之。大家都一縮脖子,趕緊噤聲,輿論這才平息下來。

可是,真是禍不單行,範雎的另一個大恩人——在河東郡當郡守的王稽,也出事了。王稽是當初去魏國的使者,把範雎偷帶入秦的。王稽被拔為郡守後,他這人比較狂,三年不上計。上計是戰國時代的一種考核製度,地方官到中央彙報工作。另外,當信陵君、景陽(驚弓之鳥的家夥)的魏楚聯軍追擊秦國敗兵,直追打到山西西部的河東郡,圍攻汾城的時候,王稽與魏楚聯軍眉來眼去,也想學鄭安平的投降保命之道。這事被人捅到了鹹陽,秦昭王大怒,把王稽下獄,隨後誅死。

範雎這回害怕了,因為王稽也是他推薦的。任人不當,又要被連坐了。鹹陽的輿論再次大嘩。範雎這回即便有兩個腦袋,也不夠被砍的了。他戰戰兢兢地上朝看動靜,秦昭王未置一詞,隻是臨朝而歎。範雎全明白了,索性主動把話挑明:“大王,臣聽說‘主憂臣死’,大王今朝有何憂慮,下臣敢請其死罪。”

秦昭王說:“我聽說如今楚國的鐵劍鋒利而倡優表演拙劣,說明他放棄享樂而砥礪戰士,必有謀秦之意。而我們白起新死,鄭安平、王稽等人內叛,內無良將而外多敵國,我是以歎息。”

白起的死,鄭安平、王稽的叛,三件事情跟範雎都有關係。秦昭王的話,明顯是在責備範雎執政不利,並且似乎後悔一時失計,殺了戰神白起。這都是範雎從中忽悠導致的啊!

範雎心想這回完了。他踉踉蹌蹌從朝堂退下,看見鹹陽的大街正在步入冬天。整個城市運行得倍加小心,範雎感到內心的空洞也像冬季整麵的天空,連恐懼都沒有了。人在臨死的時候,反倒不怕了。這時候,就聽大街上有人嚷嚷:“燕國高人蔡澤,如今已至鹹陽。此人乃天下弘俊辯智之士,一見秦王,必奪範雎的相位!範雎趕緊避位讓賢吧!”

範雎看見輿論都在跟自己作對,偏偏生出了幾分垂死的激憤,罵道:“好個狂徒蔡澤,老夫倒要看看你如何奪得了老夫的相位!”

範雎和蔡澤的舌戰,被後來司馬遷記錄在他的《史記》裏。蔡澤逆反心理很強,由於地位卑微,所以顏色“倨傲”,把塌鼻子翻著,拿白眼仁看人。範雎惱怒地說:“這位反方的同學,能不能謙恭一點。我範雎也是辯士,力能摧百口之辯,尚且沒有你這麼傲氣。你到處嚷嚷要奪我的相位,可有此事乎?”

蔡澤點點頭說:“Yes。”

“那就請反方同學首先發言吧!”

“籲!夫四時之序,成功者去;盛名之下,不可久處……”意思是,夏天的輝煌完了以後,就要讓位給肅殺的秋冬。你享受某種大名的時間已久,就該盡快換一種職業生涯了。讀過老子《道德經》的人,一下子就會明白蔡澤選擇了道家理論作為自己的利器,想說服範雎功成身隱,急流勇退。

這可不太容易,就像要說服正在頻頻得手的賭徒,趕緊拿著本兒下樁回家一樣。誰肯聽呢?蔡澤接著說:“相國您知道嗎?所謂‘飛龍在天,利見大人’——龍飛在天上,確實很得意。但是‘亢龍有悔’——你老在天上飛,燃料用盡了,就成了亢龍了(相對於潛龍來講,亢龍是飛得過高過老的龍),你就要從天上掉下來了。”所以,蔡澤的寓意是,您不如識趣點,在秦國飛一陣子,就趕緊迫降吧。不然,老秦昭王把您的腦袋割掉了,飛機失了事,一頭栽在地上,就身敗名裂了。

嗬嗬,我們說,蔡澤也是不甚好讀書。他引用的“亢龍有悔、飛龍在天”兩句,都是《易經》開篇第一節的,可見這家夥讀書也就隻讀了前幾頁。範雎豈能不明白這個道家的這些道理,心想蔡澤的陳詞濫調也不過爾爾,就憑你個“亢龍有悔”,我就一下子迫降,把相位讓給你嗎?哼哼,你書背得不錯,可那又怎麼樣!

範雎哼哼著。

蔡澤於是又舉出真實的例子嚇唬範雎:“秦國的商鞅,楚國的吳起,越國的大夫文種,他們三人的死法,您覺得值得羨慕嗎?”

範雎當然知道,這三個人死得都很難看,兩個是被車裂了,一個是寶劍抹了脖子。蔡澤舉的這三個苦主,都是因為不能急流勇退,終於死在事業的巔峰,沒能安全下樁。

範雎明白蔡澤的用心,於是偏要和蔡澤唱反調,極力鼓吹這三個人死得好,我也要跟他們學,偏不急流勇退。範雎說:“這三個人死得很好啊!商鞅侍奉秦孝公,盡公而不顧私,信賞而治國家,設刀鋸而禁奸人,披心裂膽,以利百姓,為秦國擒殺將破敵,攘地千裏,不亦雄哉。吳起事楚悼王,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意思是堅持原則,不跟別人套近乎、拉關係,堅決跟老貴族對著幹)。而越國大夫文種,當主子困辱之時,盡忠而不懈,當成功興霸以後,富貴而不驕。此三個君子,都是忠義的最高點,人間的最高典範,雖死又有何懼。人固有殺身以成名,隻要死的是義之所在,雖死而無恨。視死如歸,何為不可哉!”

範雎是豁出去了,死也要死在工作崗位上,硬是不退休,哪怕八馬分屍,看你怎麼樣,怎麼搶我的相位。

蔡澤一下子沒詞了,隻好胡說一些很含糊的話,什麼“主聖臣賢”咧,什麼“君明臣直”咧,都和論點不搭界。範雎冷笑地看著他,以為不值得反駁。蔡澤胡說了半天,才逐漸找回了自己的思路,講道:“留下了曆史芳名和功業卻不幸被五馬分屍,固然值得敬佩,但無論如何,不如身名俱全,是上上選擇。”

範雎說:“這話倒不錯。我同意!”

於是,倆人經過一番言語交鋒,都對互相的口才產生了敬佩,甚至有了一種言語投機的感覺,氣氛也從劍拔弩張開始變得略為融洽了。

蔡澤於是從顏色倨傲,改成苦口婆心的口氣,把剛才被噎斷的話,又從頭說起,道:“那商鞅為秦國修明法令,統一度量衡,勸民耕種,修理地球,習戰陣之事,終於兵動而地廣,秦無敵於天下,當他功名成就,卻以車裂而死。

“白起也是一樣。楚人地方數千裏,持戟百萬,白起率數萬之師與楚人戰,一戰而克鄢陵,再戰而燒夷陵,又北攻強趙,坑馬服君之子(趙括),誅屠四十萬之眾,前後攻拔七十餘城。白起卻不知明哲保身,遂賜劍自刎於杜郵。吳起為楚國變法,淘汰無用的貴族,減損不必要的官員,塞私門之請(不許走後門,不許拉幫結派),終於兵鎮天下,威服諸侯。當他功成名就,卻被射死,車裂肢解了屍體。越國大夫文種,為越王勾踐深謀遠慮,終於報夫差之仇,北擒強吳,東南稱霸。功勞彰顯,卻被勾踐忌憚,終於負心地殺害了他。這些奇怪的現象,都說明了這樣一個道理:功成而不去,禍害將不旋踵而至。範蠡就明白這個道理,於是超然避世,帶著漂亮美妹絕跡江湖,永為陶朱公,做一方大款,頤享天年。”

“如今,相國您早年在魏國的冤仇已報,恩人鄭安平、王稽的恩德也已報答,作為您個人來看,已經心滿意足,應該見好就收了。所謂日中則移,月滿則虧,進退盈縮,與時變化,誰不懂這些,終將亢龍有悔(飛得太高,摔死了)。”蔡澤的舌頭像一把抽打著空氣的鞭子:

“如今,相國您功彰萬裏之外,威蓋四海之內,聲名光輝傳於千世,正是商鞅、白起、吳起、文種最風光的日子,您卻不早行變化考慮,竊為相國所不取也。當初,蘇秦、智伯都是比您還聰明的人,躲死避禍的道理他們也都懂,技巧也都會,但就是一味惑於功利,貪求不止,終於蘇秦被車裂於齊,智伯斷首於晉。如今您的功績,尚不能與蘇秦、智伯、商鞅、吳起、文種相媲美,可是您的私家之富、官爵之貴,已經有過於這五人,所以您的危險將是更大,死得將更難看,我竊為相國深感危險!”

範雎聽到這裏,已完全被反方同學的發言所嚇傻,巴不得立刻讓出相位,生怕晚了一步,自己也像蘇秦一樣,第二天一早就被抓出去,到農貿市場辦了車裂,為天下所笑。於是範雎聳身而起,長揖一謝:“反方同學發言甚善。我聽說,‘欲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有。’(意思是,我對A有所欲望,但不知足,終將徹底失去了A,這也等於暗示我早就懂你說的這些道家的道理,我還為你列舉相關名言呢。)幸虧先生教導,範雎敬受命也(我聽你的咧)!”

第二天,範雎一大早就趕緊起來洗臉(生怕出門晚了會被車裂)。他瞥見青銅的鏡子裏,自己的容顏也確實蒼老了。為秦國苦心積慮了十二年,結局卻是這樣倉惶。他追憶著昨天談話的細枝末節,想象起微雨寒村的圖畫來:一枝夏日清晨的花開在野外人家的房簷下,花的瓣上沒有露水,他在花下扶著老婆和小蜜徜徉。這是他想象中的退休後的閑居生活。被功利的樊籠圍困得已經太長久了,我累了,我不知道自己比一隻黎明跳鬧的黃鳥是否來得更加聰明?

範雎急急地找到秦昭王,準備把自己的A獻出去,也就是把相位獻出去,以求保命:“大王,臣昨日見了一位燕國辯士,此人對於三王五霸的功業,有真知灼見,足以擔任秦國相國,臣請特意讓位避賢。”

秦昭王覺得範雎能這樣引咎辭職,最好。鄭安平、王稽叛國事件,弄得秦昭王很被動。秦昭王因此案殺了範雎則不仁,不殺又枉了法,倒不如讓範雎先下野,從此躲開輿論的攻擊,來得最妙。於是他接受了範雎的辭呈。範雎則摸摸腦袋,硬硬的還在,歡天喜地地卷行李回封地去了。

可是,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範雎想退出江湖,躲避是非,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怎麼退得出?按湖北出土的秦竹簡《編年記》記載,範雎還是在同年(公元前255年,邯鄲大戰兩年後)死掉了。秦簡上說:“昭王五十二年,王稽、張祿死”。秦昭王是不是聽了旁人的閑言,於是追上去,在路上或者鄉下的隱居處,賜範雎毒藥而死,具體就不得而知了。但範雎的死,顯然是受王稽叛國案牽連的,不然不至於把這兩人的名字並稱。

瀟水曰:聖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有,這大約就是蔡澤的道理,也是道家的道理。商鞅、吳起、文種都是因忽略了這一點而死的。而範蠡、曾國藩之徒,則僥幸避開。範雎則晚了一步。

範雎與秦昭王的友誼,是彌久而且深長的。倆人當初見麵時,一見如故,曾經共同把許多個不眠的夜晚坐穿,苦心策劃著對付魏冉的“太後黨”勢力,終於幫助秦昭王擺脫了“窗邊族”的悲哀地位。範雎是繼商鞅之後,為秦國屏除貴族勢力幹擾,深化法家改革的又一人,功莫大焉。但是,範雎個人氣量狹小,在白起事件、鄭安平、王稽事件上立場選擇不當,頗多牽連,終於貽害了一世的英名,亦是白璧之瑕。

秦昭王晚年久圍邯鄲不下,而白起又消極怠工,鄭安平、王稽變節投敵,終於使老秦不能得誌於邯鄲,以至於遺喪了一氣吞並六國的戰略優勢,六國的統一被再次推延三十年。這裏秦昭王的頹喪和惱怒,是可想而知的。於是,白起和範雎這兩個責任人,終於都沒得好下場。我想,秦昭王在舉起屠刀殺白起、範雎之時,一定萬念俱焚,心潮澎湃,好比一個破了產的奶牛公司老板,氣急敗壞之下,屠殺了自己所有的老奶牛。

但秦昭王仍然是個偉大的君主,他在位五十六年,期間嚴重地打擊了南邊的楚、東邊的齊和北方的趙,這三個相對的強國,使秦國後繼者的成功變得易如反掌。如果處理得當,其實他有可能一舉滅趙,乃至並有天下的。

而蔡澤,可謂明晰天下形勢,善於把握機會,一言而折服範雎,勇奪大秦國相位。範雎推薦他見秦昭王,倆人一席長談,秦昭王大悅之,拜為客卿,不久提拔為相國。這在秦國曆史上,是提拔速度最快的。從前的張儀、商鞅、範雎等布衣相國,都是經過了若幹年的考察立功之後,才逐步提升為執政相國的。蔡澤提拔得這麼快,跟秦昭王患了老年急躁症,是有關係的。

而事實證明,過於草率地急速提拔蔡澤,對蔡澤本人和對秦國都是不利的。秦國是個計功授官的國家,蔡澤無功受祿,輿論不服。於是蔡澤根本調動不了自己的屬員和朝內大臣,大臣們紛紛運動,想把他搗下去。蔡澤成了瘸腳的鴨子,隻好在數月以後,主動辭交了相印。

後來,蔡澤逗留在秦國,伺機建點兒功業。到了秦王政時期,他終於出使燕國,嚇唬燕國人一番,把燕太子丹調到了秦國來做人質,算是為秦國謀得了燕國這個盟國,有助於執行了遠交近攻的路線。大約蔡澤因為這些“功勞”,總不至於繼續餓著肚子、丟了釜,做流亡無產者了。蔡澤一度還被封為“綱成君”。

範雎、蔡澤,兩個出身低微的布衣,早年飽受困苦,卻終能懷金結紫,揖讓入主之前,名動諸侯海內,頗有一番造就,豈不偉哉。按司馬遷所說,這也是受了當初困厄的福,被困厄所激勵啊。這是值得我們當代每一個落魄小青年來學習的。

而秦國這種“走馬燈”式地更換相國人選,又是一種政治清明的進步表現,跟現代社會上的內閣總理更換製,頗有形似。這種機製,保證了秦國的勝利。而六國則是貴族大爺們世世代代壟斷朝廷,暮氣沉沉,積重難返。秦國日益富強,不亦宜乎。

歲月蒼茫一片,奔湧滾滾。當成敗榮辱和功臣頭顱,都為時間的長風吹去,一萬年後的我們,大約得到的就是這些教益吧。

[注釋1]“陷隊”的上述情況,據商鞅的《商君書》。

[注釋2]詳據《戰國策·楚策四》。

[注釋3]據《秦本紀》。

[注釋4]王稽作為秦國使者,當年把範雎偷運到秦國。

[注釋5]此據《韓非子》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