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前498年,孔子在魯國失意下野了,同時齊景公的漫長執政生涯也到了第五十年。
次年,公元前497年,孔子開始帶著徒弟們,坐著私家車,去周遊列國。此年,晉國這邊,晉定公叫執政官智躒下崗,隻當六卿之一的普通的卿,而把六卿之一的趙簡子提拔上來做執政官。趙簡子(名叫趙鞅)是孤兒趙武的孫子。爸爸叫趙成,也襲過卿。
到了下一年,公元前496年,東南方這裏,吳王闔廬待在他勝利的故鄉蘇州,過著歌舞升平、嬉戲冶遊的幸福生活,自攻破郢都回來已經有九年了。但是九年中,他一刻都沒有忘記,自己占領郢都時,越國居然偷襲吳國老窩。來而不往非禮也,剛好這一年,越王允常新喪,兒子勾踐接班,立足未穩,吳王闔廬遂帶領數目不詳的搗亂軍,南下三百裏,去教訓勾踐。
身經百戰,曾經攻破強楚、搗碎郢都的吳國威猛之師,去打孱弱落後的越國子弟兵,實在如泰山壓卵,就像大學生找小學生比賽算術一樣。
事實也果真如此,到了浙江嘉興地區,勾踐的阻擊部隊北上至此,與勝券在握的吳軍遭遇。勾踐派出敢死隊,正麵猛擊吳軍,吳軍巋然不動,就像一個練就鐵布襠的大俠,讓你隨便鑿他幾下,毫發無傷。
勾踐猛攻兩次無效,吳人都不稀罕還手。勾踐急了,想出了一個隻有他才能想出的下作主意。勾踐找出一大幫罪犯,排成三排,上陣前自殺給吳國人看。
奇怪,平野戰場上怎麼會突然冒出一幫罪犯呢?在古代,打仗是貴族和城市平民的特權,而少量的奴隸則隨軍幹活,搬道具啊,修武器啊,發盒飯啊,現在勾踐則拉他們出來當替身演員。
這幫罪犯,手捏著寶劍,排成三行,正步走,來到吳軍陣前,以劍加頸,說:“吳越兩國國君在此治兵開戰,我們服務不周,行動遲緩(道具搬慢了?),我們幹犯軍令,願意領死。Ya——hoo——”說完,上百名罪犯,自刎而死,撲通撲通倒在地上,血肉模糊。
吳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爭相往前邊擠,觀賞這一瑰麗動人場麵,隊伍一下子就秩序大亂,就像因為圍觀交通事故而引發了更大的交通堵塞。
沒等吳軍回過味兒來,越王勾踐,揮戈操劍,形成山海之勢,趁亂猛攻吳軍。
吳人大敗。
越人勇於任事,敢於犧牲,以至於如此。
吳王闔廬本人最慘,大腳趾頭被越將靈姑浮以戈擊傷,鞋子也跑丟一隻,被靈姑浮拾了去。
俗話說,十指連心,腳趾也是連著心的,闔廬歲數大了,禁不起疼,或者是由於江南瘴癘之氣厲害,傷口被破傷風細菌感染,細菌攻心。闔廬隨軍潰散出七裏遠之後,以腳傷陣亡於軍中。吳人大慟。
闔廬臨死前囑咐兒子夫差:“必勿忘越!”
從此江蘇的吳與浙江的越,就結下了深如太湖一樣的世仇。
同年,夫差即位,發誓報仇雪恨,他責成仆人更番立於庭中,每當自己出入經過,必大聲呼其名而告誡說:“夫差!爾忘越王之殺爾父乎?”
夫差回答:“唯!不敢忘!”夫差這時候還是有血氣的啊,他練兵講武,勤習戰射,積極地在太湖訓練水軍,以備伐越。
夫差也是個大孝子,夫差發出十萬人丁,挖池堆丘,甚至役使了幾頭大象轉木,把老爹的遺體用三重銅棺下殮了,四周潑水銀為池,深達丈餘,廣六十步,以黃金珠玉塑造鳧鷗飛雁,把他老爹闔廬最喜歡的魚腸劍,以及另外三千把寶劍,都陪葬了。
這個地方,就是今天的蘇州虎丘,叫虎丘是因為葬後三天,據說墳上出現一隻白虎,說是殉埋的劍的精氣彙至而成。總之,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虎丘了。
二
吳國和越國,在人種上都被北方稱為“越人”。越就是遠的意思。越人的分布,麵積極大,當時包括江蘇、浙江、廣東、廣西、福建,基本就是東南沿海地區。所以他們也被稱為百越,意思是各種落的越人。水稻種植是百越共同的特征。後來直到三國時,江蘇這裏還有很多越人,改退到山上住著了,非常生猛,稱為“山越”,孫權花了很大力氣,抓了很多山越,湊在自己的軍隊中。
所以,吳國和越國的老百姓的人種,都是越人。但吳國之所以叫吳國,沒有叫“越”,是因為吳國的君族不是越人,那是周文王的倆大伯,跑到蘇州一帶,做了君長,建國叫“吳”。而“吳”這個字,實是陝西老家有一個叫“吳”的山,這兩個陝西來的殖民者,就給國名起做“吳”,大約也帶著思鄉之情吧。
越國的國君,也不是越人,而是中原過去的。它是羋姓,跟楚王族同姓。從前遠在夏朝以前,據說黎先生擔任遠古五帝之一的帝嚳的火正,負責管理火,被稱為祝融。祝融下傳出了八個姓,其一就是羋姓。羋姓的人經曆了夏商,一直在中原生存,作為“姓”,實際是有自己的封國的。到了周朝初年,羋姓的部族,被迫往湖北的漢水流域遷徙,並被封為楚國,國君稱楚子。到了周夷王時期,楚子熊渠的三個兒子中最小的一個,被他封為越章王,去到安徽當塗一帶建國。越章王的後人又進一步去了長江下遊的浙江流域,成了越國君族的開創者。所以越國君族也是羋姓,跟楚人是親戚。
越國的君族到了浙江流域,發現這裏是禽獸逼人的原始森林,老百姓脆弱而且愚昧,喜歡吃魚蝦水產,架屋而居,以船為車,以楫為馬,往若飄風,去則難從。土著們的模樣也奇特,都紮著“椎髻”,就是朝天辮,錐形發髻,類似麻花辮子,腦袋上翹著棍子。
而一幫女孩兒正在她們的額頭、麵頰上刺繪精細的花紋,因為她們已經到了出嫁的年齡,需要裝扮自己了。
女孩兒們文完麵,就拿出塊石頭,上邊的門牙也要錘掉,露出一個豁子,這就是“鑿齒”,是越人的風俗。這種風俗,後來隨著越人亡國後的遷徙,在更南的福建、廣東、台灣地區風韻猶存。
羋姓的越君開始統治這些土著越人,定都會稽(就是紹興),具體的事跡史料沒有什麼記載。
這時的越人種地屬於粗放式經營,辦法是引火燒荒,趕跑猴子老虎,再拿石製的工具剜坑,再把種子弄進地裏去,就可以了。不用施肥,草木灰就是肥,當然,還有鳥糞和動物糞,落在田裏的,也是肥。這種不經人工施肥的土地,需要輪耕,讓土地休息幾年,等著天上掉下鳥糞來,接滿珍貴的鳥糞,再用。
此外他們種地也還用鳥。讓鳥們在田裏亂爬亂抓,把地抓鬆了,就可以撒籽進去了——這個叫作“鳥田”。還有一種辦法是越人式的“牛耕”,但是更像牛洗澡,在水田裏,讓牛啊、狗啊、大象啊,整群地跑到水田裏撒歡,把地踐踏得稀爛,人們撒種其上,就算是牛耕了。
三百多年過去了,經過十幾代,越王傳到“允常”。允常得到楚國人的扶植,曾經幫著楚靈王一起出征過吳國——畢竟祖上是一家的。在楚國的傳、幫、帶之下,越國力量得到一定發展,多次騷擾吳國,以減輕楚國的壓力。期間吳國也專門發兵擊越,取得勝利。
公元前505年,允常又動作了,趁著吳王闔廬外出“五戰破楚”期間,得了機會,就帶兵去偷襲吳國,擄掠了一通而歸,非常高興。
允常死後,其子勾踐即位,射死了領兵來犯的吳王闔廬。吳王闔廬之子夫差即位。兩國矛盾達到空前熾熱化。
公元前494年,新任國君吳王夫差,經過兩年積極備戰,日夜勤兵,預備南下攻越,給爸爸闔廬報仇。
不用說也知道,春秋第九、第十大蜥蜴,就是我們最後出場的吳王夫差、越王勾踐,二位好朋友了。
夫差磨劍霍霍,使越王勾踐非常不安。勾踐準備先發製人,出兵攻吳。
越大夫範蠡上前勸阻,範蠡說話習慣戴大帽兒,上來就從天地起談:“天貴持盈;持盈者,言不失陰陽、日月、星辰之綱紀。地貴定傾;定傾者,地之長生,丘陵平均,無不得宜。人貴節事;節事者,王者已下,公卿大夫,當調陰陽,和順天下……天道盈而不溢、勝而不驕……”[注釋1]
勾踐聽了半天,好像是在說天氣預報,非常不耐煩。範蠡就說:“我的大致意思是,我們的實力還不行,國小,人口小,兵者,凶器也,戰者,逆德也,好用凶器,試於自身,上帝禁之……”
勾踐說:“你又來了,你又來了!我已經決定了,你不要再說了。”遂調集部隊,親自統率,向吳進攻,兵臨蘇州附近。
吳王夫差一看,省得我再出遠門了,於是盡發國中精兵,迎戰於夫椒山,經過激戰,把勾踐打得抱頭鼠竄,人傷馬折。越人大窘。
勾踐收斂殘兵,一路退回浙江會稽,夫差在屁股後麵追。
勾踐被迫放棄會稽城,攢了五千人,退保會稽東南的“會稽山”,被夫差大軍圍住,動彈不得,自知無力挽回敗局,像寒鳥一樣棲息在山上,一日三驚。
三
勾踐以卵擊石,大敗於夫椒山,再困於會稽山,九死一生,後悔莫及,悔不聽當初範蠡的勸阻。
“現在夫差圍困了我們,我們怎麼辦啊?在山上打遊擊嗎?”
範蠡又播報天氣了:“持滿者與天,定傾者與人,節事者以地。卑辭厚禮以遺之,不許,爾身……”
勾踐說:“您還是說普通話吧。”
範蠡說:“事到如今,隻有給吳國送禮求和了。為了避免亡國的結局,唯一的辦法是求和。如果對方不答應,就委屈大王您自己去服侍吳王了。”
勾踐無奈,派大夫文種去吳軍營中請和。
文種用膝蓋跪著爬到吳王夫差麵前,頓首說道:“敗亡之君勾踐派我請示大王,勾踐請求為大王奴婢,他老婆當大王婢女,他當大王的勤雜工。”
夫差比較心軟,意欲答應。旁邊伍子胥趕忙勸阻:“勾踐這人親人而務施,頗能結交賢人,我們和越國接壤,世代為仇,有它無我,有我無它。我們必須徹底消滅越國,否則反受其害,切勿答應他!”夫差同意。
伍子胥是有名的“複仇男神”,主張除惡務盡,他還舉了從前的“有過氏”的例子,“有過氏”曾一度滅掉夏朝,但沒有斬盡殺絕夏的後代,使少康得以複國。
文種回來,把壞消息報告勾踐。勾踐喟然長歎:“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投降都不可以啦?”
勾踐打算破罐子破摔,殺掉妻子兒女,燔燒寶器,決一死戰。
大夫文種趕緊攔著,說:“據我了解,吳王下麵的太宰伯嚭為人貪婪,可以求求他,興許能行。”
於是勾踐挑選出美女珠寶,找吳國太宰伯嚭通融,走曲線救國的道路。
伯嚭[注釋2]本來是吳國的第三號人物,排在伍子胥和孫武後邊,但是夫差即位以後,提拔他做國王助理(太宰),寵信有加。
伯嚭收了好處,又為了壓倒伍子胥,故意逆伍子胥而動,分析道:“與其跟勾踐決戰,冒著玉石俱焚的危險,不如接受他投降,讓他上貢,國家獲利。過去霸主討伐一個國家,都是讓它服了就罷手了,現在越國已經服了,那也就夠了。”
伍子胥說:“勾踐是個賢君,文種、範蠡都是良臣,放他們回去的話,必定生亂。我們攻克了世仇的越國而不把它納入自己的版圖,等於違背上天的賜予,而且敵寇也不會感謝我們,反倒增長了他們的仇恨,別說求霸不可能了,將來後悔都來不及了。”
伯嚭說:“如果您擔心這個,那我們把勾踐等人扣留在我國,不就可以了嗎?”
爭論的結果,伯嚭的意見被采納,越國有了一線生機。伍子胥憤然道:“越國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後,吳國宮殿,就是一片泥淖了。”(伍子胥隨著年歲變老,氣筒子加粗,說話總是恨恨的,口氣總是不容置疑的,見解總是先人一籌的,未免讓夫差討厭。)
夫差覺得越國荒蠻落後,不足為患,以後再來收編也來得及。夫差大約就像鬆鼠一樣,喜歡把好東西留到後麵吃;或者像蝸牛,行動總要留個尾巴;或者像貓,喜歡玩弄耗子,欣賞耗子哀怨無助的眼神。
不過,這也都是猜測,這麼描述是把夫差視作了一個笨人,聽了伯嚭的歪理邪說,不能判定,受伯嚭蠱惑,於是做出錯誤決定。這樣理解曆史人物,當時是最簡單、最省事的。
然而,如果把夫差視為一個有思想的君主,他也許是通過深思熟慮,而做出饒過越王的決策的。我們必須看到,吳王夫差對戰敗的越國的處理政策,其實和未來吳國的發展策略是息息相關的。吳國是打算南下還是北上,是打算做東南一方諸侯,還是整個中原的霸主。夫差繼承上一輩的成功基礎,大約是想北上。那麼,再看看越國,越國比吳國當然要落後,遠還不是一個成熟的文明國家(類似郡縣製模式的),實際上,即便到了六七百年後的東漢時代,這裏還是比中原落後很多的蠻僻之地,由很多發展差異很大的部族構成。如果吳王夫差的夢想是盡快北上爭霸,那麼,戰爭的物資消耗勢必要轉嫁給越國很多,如果吳王此時吞滅越國,未來又對它加重征斂,越國地區原本就不服管教的各部族,勢必群起而反。要想保證越國的安定,在為吳王北上爭霸時提供物資同時還不反叛,吳國必須留較多的將吏和軍隊在越國戍守,而這畢竟分削掉用於北上的兵力。如果不滅越國,叫越王勾踐以自己的附庸的形式替自己管理越國——他雖然是越王,但確是吳的臣子,那麼,以勾踐家族在越國數百年的基礎,是更容易控製本地的各部族的。
既然夫差是選擇北伐作為爭霸策略,那麼服從於這一戰略,叫勾踐這個“能人”在南邊替自己籌集物資,安定民眾,以供北伐,顯然比派任何人去越國辦這樣的事(但同時意味著要滅掉越國),都更合適。
勾踐替夫差在本國征集物資乃至人員,以供吳王北上爭霸使用,而吳王不用操心花多少人員去越國彈壓或管理地麵,這對吳王北上是最經濟的做法。
如果吳國吞滅越國,這兩個國家麵積相差不太大,吳國必須花出幾年時間來消化越國,做到實在地控製住越國各地,而這勢必使得夫差北上的時間要拖後數年。如果是夫差要急於成就自己北上爭霸的大業,他固然是不願意原地久等的。
至於伍子胥說,越國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必能摧毀吳國。那也是二十年之後了。給吳王十年時間,可能就北伐成功,成為中原霸主了。到時候越國哪還敢反他?總之,夫差心中的是個回報很大但是風險也很大的計劃——北伐。與其說夫差放過勾踐是婦人之仁和昏聵從而聽信讒言,不如說他是誌向極大而可能不善於正確地估量自己。此時希臘特爾斐神殿門口石頭上刻著的“認識你自己”,不論對誰,都是一個極難做到的命題。
但是,要勾踐回去做越王,必須能控製住勾踐,這需要對他進行馴化。於是,夫差命令:告訴勾踐,趕緊回會稽,處理善後事宜,然後帶著老婆和範蠡,從速來吳國報到,到拘留所當勤雜工。
文種連忙跑回山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勾踐。
勾踐於是回家收拾東西,以文種留在國內管理日常行政,自己和範蠡北上去當勤雜工。勾踐哭的心都有了,如果是一個愛麵子、有骨氣的人,這時候就幹脆自殺了,也比去吳國接受馴化強。原本都是大王,現在活活地當了人家奴仆。
不久,勾踐、勾踐的夫人、範蠡,一幹人到了吳國。勾踐俯伏著謁見夫差請罪:“我勾踐上愧皇天,下愧後土,自不量力,汙辱大王的軍士,到鄙國問罪。大王寬赦於我,使我保住須臾之性命,拿著簸箕和掃帚,給您幹活,不勝感愧。”
夫差說:“寡人也有過錯啊,我這樣饒了你,就是對我先君說話不算數啊。”當初夫差向爸爸闔廬鄭重承諾:“必勿忘越!”
勾踐嚇得要命,趕緊叩首回答:“惟大王憐之!”
於是命令勾踐夫婦穿著仆人的衣服,當馬夫和飼養員,住在一個石窟裏,地點在蘇州西南郊外的“木瀆鎮”,“吳中第一峰”的靈岩山下。(說是第一峰,其實隻有一百八十二米高,但是江南才子在文學作品中把這裏吹噓成“靈岩奇絕勝天台”。)
越王勾踐現在穿的服裝,隻比斷發文身略強一點兒,是“犢鼻”,就是圍裙,或者叫“作裙”,工作時候穿的,跟工廠裏的車工老師傅,或者殺豬的屠夫,穿的圍裙差不多,但正前方有塊四方的小蓋布(像牛鼻子),內側有個方形的兜,可以放小零碎。
冠也不許戴了(順便說一句,當時的諸侯國君,也戴類似秦始皇那樣的冕,隻是玉珠子的串串兒少,隻有九串、七串不等),勾踐就發髻上戴塊頭巾,經常停著一隻蠅子,因為他的工作地點是在馬廄,負責給馬兒切草。他老伴兒負責灑掃,除糞。老伴兒穿得也慘了,衣襟邊緣和領子,本來是應該另用一條帶紋彩圖案的布做的,但她隻許用同一塊布,沒有襟領,而且是“左衽”,這是蠻夷的打扮,中原隻有死人的喪服才是“左衽”(衣襟從左腋下繞過)。
勾踐養馬,一幹就是三年,同時還負責給夫差開車——其實準確地說,是走在車前麵,牽著馬步行——開車是另有駕駛員在車上的,是光榮的職位(挨著大王夫差),還輪不到勾踐。
每逢夫差外出,勾踐就步行在前,寸步不離,以便隨時聽從夫差使喚。吳地的老百姓指著他說:“那仆人就是越王勾踐!”“瞧他那鷹鉤鼻子,像個鷺鷥。”
勾踐聽後,隻好忍氣吞聲,雖然內心十分震怒,但表麵上滿不在乎,神色愈發恭敬,絲毫看不出任何慍怒之色。
他隻能將一整桶越來越涼的秋天被迫咽下。
這樣過了三年,這一天,就聽說夫差鬧病了,大約是肚子疼,折騰了三個多月。範蠡作為勾踐入吳的跟班,聞訊就趕緊來找勾踐。
四
範蠡不是越國人,他也是國際主義戰士,來自楚國,打小長在安徽宣城的窮困家庭,沒有父母,跟大哥和大嫂一起過著貧苦的生活。
範蠡小的時候還弱智,一會兒癲狂,一會兒清醒,當時的人都認為他神經不正常,沒人理他。他還經常自省(就仿佛氣功師的入定),人起定來,就好像盲人一樣,什麼都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跟聾子一樣。
據說他曾經拜辛文子為師,研習治國治軍的方策,獲得了聖賢的聰明(但這事是否屬於“入定”時的幻覺,就難說了)。總之他是一個典型的布衣,在當時,布衣從政,是沒戲的,政壇都被豪族世代霸占。[注釋3]
範蠡也因此很苦悶,索性又使出小時候的毛病,披發佯狂,不與於世,行為怪異,倜儻負俗,被視為狂人。[注釋4]
當地的地方官就是“文種”,被範蠡的怪異行為吸引了注意,派手下人去探訪,回來說:此人患有瘋癲病,是一個狂人。
文種不以為然,說:“吾聞士有賢俊之姿,必有佯狂之譏。”認為範蠡大智若愚,於是親自前去拜訪。範蠡蹲在狗洞裏,看見文種的車馬過來了,“汪汪”地衝著文種狂吠(跟狗一樣)。文種一看,這東西是人是狗,下屬趕緊掀起衣服擋住文種。
文種說:“我聽說,狗見了人就會叫,他叫,是認可我是人。不要怕他。”於是下車給範蠡施禮。
範蠡並不為禮,“汪汪”著跑開了(可能真得了“狂犬病”了)。
次日,範蠡對兄嫂說:“今天又有貴客要來了,您把衣帽借我用用吧。”(是夠窮的。)
過了一會兒,文種果然又來了。範蠡也不抽風了,進退有節、揖讓有禮,一副彬彬君子的儀容(看來是間歇性的病)。範蠡、文種二人一見如故,終日而語,疾陳霸王之道,誌合意同,結為終身好友。文種聘範蠡為僚屬,朝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