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家臣乍起(公元前505年—前496年)(3 / 3)

“三桓”鑒於從前的“陽虎之亂”,害怕自己的首邑再次被家臣據以反叛,所以同意孔子給他們“墮胎”。但是,三桓很快悟出了孔子的真實用意以後,鼻子氣歪了,立刻舉起小指頭,一彈,把孔子彈下了野。而這個時候,三個城池已經被墮去了兩個。

於是,孔子就這麼下崗了,他的三年從政生涯,就這麼結束了。

孔子政治活動的宗旨就是維護君卿大夫的等級秩序,這與“三桓”上侵君權的現實格格不入,三桓又有勢力,終究導致了孔子下崗。

孔子和陽虎一樣,在與三桓的鬥爭中,落得失敗。真正要想鬥敗三桓,需要君主提拔布衣,以布衣擔任職業官僚(即非世襲的),這樣,君主和布衣對貴族(世卿大夫家族)進行兩下夾擊,把貴族階層粉碎掉。未來的戰國就是這麼做的(法家也就是這麼回事,商鞅因此也受到貴族們的痛恨)。如今陽虎執政,其實已經帶有這種色彩。但孔子不會同意這種模式的。孔子是希望修複貴族集團政治——它目前正發生危機,即集團中的君不如卿層的權力大,導致整個集團營養狀態不佳——而不是要取締它。

從西周初年以來,都是國君在上,各級臣以“序”在下,上下和諧,但是現在卻出現了下淩駕上的情況,甚至臣子(卿)把國君都打跑到國外去了。孔子希望這個體係恢複到西周早期的美好狀態,希望君、卿、大夫各級之間秩序和諧,所以孔子一切學說的中心思想就是“維護和恢複周初以來既有的貴族等級秩序的和諧”。如今這個等級秩序不和諧了,卿正在淩壓君,於是他也就側重強調“崇君”。

孔子強調的崇君,和後代王朝的絕對化的君權專製,還是不一樣的。

孔子的目的是“維護和恢複周初以來既有貴族等級秩序的和諧”,圍繞著他的這“一個中心”,他還給出了“兩個基本點”,作為實現這“一個中心”的手段。兩個基本點,一是禮,一是仁。

禮,就是“三桓”以及其他臣子用的音樂、舞蹈、祭祀不能超過國君的規格,車馬服飾喪葬也要按照國君定給的標準,這就是禮。坐著的時候不許翹腿,見長輩不許咳嗽,國君招呼你,你不能等著備車就得趕緊跑去覲見,見國君必須衣冠整齊,不許磨蹭,凡此種種,就是禮了。禮,包括冠禮、婚禮、葬禮、朝聘禮等等,都是為了定貴賤、長幼、君臣、父子、夫婦的秩序的。它其實等於用一套標準化的程序來無形中維護上級對下級、長輩對晚輩的特權地位,把下對上的服從固化在禮儀和習慣中。各級貴人們都守了禮,那麼,孔子維護和恢複周初以來既有等級秩序的和諧(其時代重點是崇君)的“中心”,也就實現了。

比如說,有一次魯哀公請孔子吃飯。席上,孔子抓起一把黍子就塞進嘴裏。魯哀公掩口而笑:“哈哈,這黍子是擦桃子毛的,不能吃。您弄錯了。”魯哀公好心好意地手把手教孔子怎麼用黍子擦桃毛。孔子大怒:“黍子,是五穀之長,桃子,是水果之末。怎麼能用五穀之長去擦水果之末!”這就體現了孔子的禮,連水果都分出等級,君君臣臣的等級關係更得維護。可憐的魯哀公自己被三桓逼得非常之“哀”,君臣顛倒,還一不注意把水果順序也弄錯了。

孔子用以維護他“一個中心”的第二個“基本點”,就是仁。仁是什麼意思?仁的意思就是,我有自己的欲望,我希望自己的欲望實現,我就也想到別人也有別人的欲望,我也願意別人實現他的欲望。推展起來,客觀地看,也就等於是照顧和維護他人的權益。孔子希望國君和卿都學著仁,特別是卿要學著仁,這樣,一個仁的卿,知道照顧別人的權益,願意國君也實現他的欲望,那麼,他就不會向上犯君,總想著占國君和國家的便宜,欺淩國君了。這樣,孔子的“一個中心”(維護既有等級秩序和諧和崇君)也就實現了。

禮和仁是互通的。孔子說:“克己複禮為仁。”禮是維護等級秩序,盡量約束著自己,按照等級秩序所厘定的權利義務來看,也就維護了其他等級和人的權益,也就是“促成他人權益”,也就是“仁”了。

孔子還是給大家豎立了一個仁的榜樣,那就是他的學生顏回。孔子說顏回特別仁,能做到三個月連續保持“仁”的狀態,於是他成了孔子最喜愛的學生。遺憾的是,這位“仁”的代言人具體是怎麼個仁的事跡,孔子其他的徒弟們一條也沒記下來。大約顏回早死,沒來得及收自己的徒弟,所以沒人替他傳講老師的事跡吧。但孔子說從前的伯夷、叔齊、吳泰伯都是仁的人。那就是,考慮到自己有欲望當國君,就想到別人(自己的弟弟)也想當,於是願意別人能實現自己的欲望,所以讓位給弟弟。伯夷、叔齊、吳泰伯都是這樣。而仁的概念,反著來表達,就是孔子說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不過,事實上,分封製的模式,本身就蘊含著現今這樣的窘境,被分封的卿大夫隨著自我發展,必然打破最初的君臣等級和諧秩序,而憑著實力上侵君權,不單魯國,列國都是如此,齊晉就是代表。試圖硬去恢複到從前,靠著“仁”的精神約束和“禮”的外在約束,應該是行不通的。

孔子用以維護他的“一個中心”的兩個“基本點”,就是這樣。

孔子這個中心思想——“維護周初以來既有等級秩序的和諧”,實在是逆潮流而動。這就是孔子的知其不可而為之了。魯國的“三桓”怎麼可能接受孔子的學說,把權力交還國君呢?孔子氣得七竅生煙,但沒有辦法。孔子從司寇的位子上下來,正是他維護君卿貴族等級秩序和諧的根本主張,和三桓上侵君權、專擅國是(出去打哪家諸侯,救哪家諸侯,都是卿說了算)的現實格格不入,結局就以孔子失敗、下崗而告終。

孔子從短暫的司寇位子上下崗以後,覺得自己的才能不能浪費,不妨到國外試試。於是,下崗次年,他就帶著幾十個徒弟去周遊列國了。

孔子帶著自己的“中心”和“基本點”,去其他國家繼續碰壁。他坐著自己的私家車,由徒弟子路駕駛,順著諸侯間的國道,長途奔波,走遍大半個中國,惶惶如喪家之犬。然而,除了疲勞,沒撈到一點兒好處。諸侯國的實權派(卿大夫家族們)都不喜歡留下他來幫國君一族打氣撐腰。孔子希望君臣等級秩序和諧,把現在君輕臣重的局麵顛倒過來,但這在野心勃勃的卿大夫家族那裏,即便吼破了嗓子,也尋不到聽從者——誰願意明明自己有能力,卻偏偏給君王留麵子啊。於是孔子在列國到處碰壁,毫不奇怪。

這些諸卿大夫都是在分封製的製度下,擁有了封邑和封邑上的民人,而且封邑數量一家往往大小城邑百十個,加起來的總量比國君擁有的直轄城邑還多,像季平子的爸爸季武子還直接搶國君的城邑。這種分封製的社會架構,注定時間久了,會發生君權旁落,卿族作為臣子卻勢大,等級秩序破壞,不和諧,孔子所謂“禮崩樂壞”,等級體係敗壞。這也意味著貴族集體政治自身不和諧,它必然政出多門、政在私門,皆不顧國家,不利於國家治理和對外爭霸。

這個問題的解決是在孔子死後,那時候是戰國時代了,因為卿族搶了國君的很大權力,所以國君固然仇視卿族,同時戰國時代布衣通過教育的一定普及,以及很多卿大夫家族的非嫡生長子因為得不到繼承權、拿不到襲承的城邑土地也就淪落為士人(比如商鞅、張儀都是這類貴家的孽枝子弟),但是他們因為家族出身和教育背景的原因,是有一定才華、知識和能量的,總之,一般的庶民和士人不斷崛起,他們也希望湧人政壇,對卿大夫世家壟斷了政壇固然也不滿。於是,世卿大夫家族們就遭到了上下夾擊。國君和庶民士人聯起手來,將卿族給瓦解下去了,換成了布衣士人擔任職業官僚,所謂職業官僚,就是非世襲性的,也幾乎不給封邑了,相當於流官——這樣君主易於控製他們。這時候,就講“法家”了,以法來約束臣吏,而不是對於卿族以“禮”來教化約束。君主與職業官僚的模式,因為君主易於控製這些非家族世襲性的官僚們,就加強了君權。君權從戰國就開始加強,這有利於列國爭強。隨後秦、漢、明、清也就是這種政治模式。戰國的政治模式和秦、漢、明、清沒有實質的區別,隻是戰國不是大一統罷了。

所以,孔子痛心疾首的問題,到戰國就這樣解決了。

隨後,產生了新的儒家,強調君臣大義,絕對的君權。這是迎合君主權勢加強後的社會架構而形成的,與孔子的儒家已經不同了。

孔子畢竟是在專製力度弱的分封模式下的人,他研究的是貴族集團內部的問題,這些人,不管君卿顛倒不顛倒,都是一家子的,祖上都是親戚,即便異姓,也是它國的貴族遷徙來的,孔子研究他們之間關係的和諧,所以講的道理就還不錯,合乎人情,也不過分,把他們都以有尊嚴的個體來看待,上下以禮和仁相接。但是,在戰國和秦漢之後,臣子是國君從民眾中選出來的國君的代言人,君和臣的關係,不是春秋時代貴族集團內部的事了,而類似春秋時代的貴人與庶民之間的關係,不是自家人了,這時候演化、創造的新的儒家,就凶巴巴的了,強調君臣大義,弄了許多神秘離奇的東西來渲染國君地位的絕對性,乃至成為宇宙間的“天理”,不像孔子那樣還講道理,也合乎人情了,而帶有很大的專製汙辱性,這就是後代的儒家。

且說孔子下崗後,在國外周遊了十四年,在公元前484年回到故國曲阜,已經六十八歲了。這個年紀再想當官也太老了,於是孔子隻能發揮餘光餘熱,開始專心教書,擴大招生規模。

但是,兩年之後,孔子最喜愛的弟子顏回,才三十多歲,頭發雪白,窮困死了。孔子悲痛連連:“老天爺啊,你簡直要了我的命啊。老天爺啊,你簡直要了我的命啊!”他的仁義代言人顏回死了啊。

又到下一年,孔子七十一歲,他可恨又可愛的弟子子路同誌,也在一次大家族的內鬥中當了炮灰,死了。當時子路在衛國正卿孔悝家裏當家臣,他的主子孔悝被衛國流亡公子蒯聵俘虜了去,後者要挾他現有的國君。子路遵守“君君、臣臣”的等級意識,效命於主子,也不管誰是誰非,趕緊追救主子。蒯聵不放,子路便在台子底下放火。蒯聵派出兩個大俠跟他格鬥,子路武功還不錯,是個莽撞的文人,可是不小心帽子的繩兒被打斷了。子路想:“君子的帽子是不能歪戴的,這是老師說的禮。”(哈哈!)於是子路放下兵器扶冠,結果被人家乘機剁成了肉泥。唉,他就這樣活活被他老師給“害”死了。

而孔悝終究被挾持著幫助蒯聵登上君位,而把現任國君衛出公打跑了。

聽到子路死的消息,孔子就病了。在接下來的幾天,為子路的死而傷痛欲絕的孔子,天天做噩夢。孔子整夜噩夢做得沒完沒了,不等天明,他就掙紮著爬了起來,拄著手杖在門口站著。他培養出來的高級博士但是已經下海經商發了大財的子貢,聽說老師病了,就來看望,正遇見孔子在門口站著。

孔子說:“你來的可真夠晚的。”然後長歎一聲,唱起歌來,“泰山要崩倒了乎?梁柱要折斷了嗎?哲人要枯萎了嗎?鬥衰迷……”然後哭了起來。

哭罷孔子又說:“天下無道太久了,沒有人聽我的。夏代人棺材是停在堂的東台階上的,周人的棺材停在西階上,商人的棺材停在堂兩個柱子中間。我昨夜就夢見我坐在一口棺材上,那棺材是停在兩柱之間。我是商人之後(祖籍是商的遺民國宋國),大概我是活不多久了。”

孔子的病勢日重一日,他的孫子和子貢等弟子們侍奉了七天之後,孔子悄悄地離開了人世。

如今,孔子的第七十六代孫還活著,是個小年輕,出生於美國,幾乎不會說中國話,他放棄了做孔子七十六代孫這個很有前途的職業,而寧願回到台灣勇闖歌壇,被包裝成“滾石新人”,大唱“ShouldIstayshouldIgo”“Heygirl,lookingoverhere”。他就是Rap說唱歌星孔令奇。

公元前498年,孔子在魯國下崗了,準備出去周遊列國。這時候要說一下列國局勢。此時,西邊晉國的霸業已經算是結束了。晉國下麵的鄭、衛、魯三個重要諸侯都在五六年前陸續背叛晉國,改奉東方的齊景公當老大了(其中魯國是三年前通過“夾穀之盟”——孔丘主持的那次,以及退還汶陽之田,被齊國拉攏入夥的)。算下來一看,齊景公已經使得巴爾幹地區全都是齊國的勢力圈了(除了晉國的鐵杆朋友宋國)。

不過,實際上,試圖取代晉國成為諸侯霸主的齊景公國內,已經走下坡路,他所結成的中原聯盟,也沒有什麼作為。據齊景公的寶貝相國晏子三十幾年前出使晉國時對晉國叔向透露政府消息說:

“我們齊國已經到了季世了。在我們齊國,老百姓把2/3的收成上繳國稅(很高的稅。齊景公這個壞蛋,橫征暴斂)。國君自己聚的糧食都朽爛長蟲子了,而百姓凍餒,刑罰也濫,搞得各個農貿市場裏邊‘踴貴履賤’(到處是被砍腳急於搶購踴的人)。”

“趁這個悲哀局麵,陳氏拚命爭取民心。陳氏平時大鬥出,小鬥進,讓借貸的百姓白占便宜,從而收買人心。陳家賣的木材,市場價跟山裏價一個樣。陳氏賠本賺吆喝,老百姓歸之如流水。國君(齊景公)把自己的民眾都丟了,人都跑去了陳氏那裏。陳氏遲早要得了齊國的君權。陳氏的鬼,已經附在我們的宗廟裏了。”(陳氏是從前齊桓公時代從陳國流亡到齊國的貴族,被齊桓公命為工正,百多年下來,在齊國做了卿,目前大得民心,挖空了齊景公的牆角。一百年後,陳氏代齊。)

已經自顧不暇的齊景公,居然在自身統治危機重重的時候,現在還跑到國外去搶灘、爭霸,也真有他的。他這一番幾年之中力圖瓦解晉國,雖然是瓦解了,晉國實質不再是霸主,下麵幾乎沒有什麼有分量的諸侯了,但是鄭、衛、魯、宋這幾家諸侯跑到齊國這裏來之後,沒出幾年也就瓦解了——因為吳國力量隨即挺進中原。此後,可謂無霸主,列國都是自己獨存。雖然爭當霸主沒有成功,但齊景公當政時間極長,總計長達五十八年,創下了世界紀錄,我們無論如何,為了鼓勵他,還是封他為春秋第八大蜥蜴——“老不死蜥蜴”吧。

齊景公、晏子同誌二三事:

齊景公想取代晉國的霸主地位,但是他又愛享受,大造宮殿,廣聚狗馬,厚斂重刑,窮奢極欲,殘酷盤剝貧下中農。野有餓殍的季節,齊景公後宮的馬兒卻吃著香噴噴的小米,住在文繡綾羅披掛的台閣。

齊國濫刑到了戲劇化地步,被刖了腳的老百姓太多了,隻好買假腳裝上。市場上的真鞋很少有人問津,假腳倒是非常走俏。走在臨淄的窮人區裏,鬼影比人影多,鬼們衣衫破爛,麵黃肌瘦。鬼孩子們瘦骨嶙嶙,瞪著大眼;老年的鬼佝僂著身子在地鐵口乞討,晚上就睡在建築物的排氣孔旁邊(這是紐約)。

晏子於是對齊景公說,咱們收的稅太重了,政府必須厲行節儉。齊景公當即表態,以後少砍些人腳,多砍些政府預算。可是沒過兩年,齊景公又要大修宮殿了。晏子沒辦法,就請願負責監工。

於是,晏子以修建宮殿為名,增加工錢,放慢工程進度,定期交換民工,讓窮人都來打工,以便有飯吃。這樣,整整修了三年,老百姓免予餓死(跟羅斯福的新政差不多)。

齊景公越老越喜歡飲酒,有時候招人聚飲,連飲七天七夜,飲一陣,樂一陣,睡一陣,房事一陣,朝廷政事全部荒廢。(不幹政事也好,幹政事也不過就是琢磨著怎麼收稅、刮地皮。)

陪酒的官員和宮女都累壞了,齊景公醉得搖搖晃晃,還毫無收場之意。大夫弘章以死相諫,齊景公不以為然,哈哈大笑,說:“弘大夫,來,跟寡人一口悶。”

晏子拱手對弘大夫說:“恭賀大夫!你有幸遇上了我們的賢明國君,善於聽從臣下勸諫。如果你遇上桀紂那樣的暴君,你早就身首異地了。”

齊景公一看晏子都把桀紂抬出來了,酒嚇醒了一半兒,晏子趁機規勸。

齊景公改正,不喝酒了,改出行了。陽春三月,風和日麗,齊景公帶著小老婆和宦官們前呼後擁,笙歌樂舞,到鳥語花香的世界遊玩,不料遇上一堆白骨精。齊景公大喊晦氣,晏子說:“國君您每次出遊,方圓幾十裏內的老百姓,都得獻出財物供您消費,交出車馬供您驅使,而他們自己卻在饑寒交困中化為白骨。如果老百姓造反鬧事,外敵乘機侵入,國家就完蛋啦。”

齊景公趕緊謝罪,收斂白骨,賑濟百姓,還給自己下禁令,三個月內不出遊(等秋天樹葉紅了再玩!)。

齊景公喜歡哄自己小兒子嬉戲。齊景公口銜著繩子,學做牛,讓小兒子牽著走。兒子跌倒,齊景公的門牙全部拉折(這就是“俯首甘為孺子牛”的出處)。這個老頑童還找人做了一雙腐敗的鞋,鞋帶是黃金做的,上邊嵌銀,聯綴以珠寶,鞋孔是上乘的玉石,鞋長一尺,美不勝收。他穿著這雙大鞋上朝,因為太重,能抬起腳卻邁不開步。

齊景公的後半生過的,大體如此。他死後,子孫們成了陳氏板子上的肉,被宰了好幾個。

晏子真能讓齊景公這麼聽話嗎?反正上邊都是《晏子春秋》寫的,是不是給自己貼金,誰知道。

如果說孔子是一個“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理想主義者,那麼,同時期的晏子就是個“識實務者為俊傑”的明哲保身派。

晏子同誌最大的特點是身高不足一米五,性格刻板,寒酸慳吝。作為相國,乘坐彩車,身穿美服,顯示國君的恩寵,大國的威嚴;跟隨狡童美姬,圍攏丫鬟奴仆,烘托相國的權勢,其實是少不得的。當官就要有當官的樣子嘛。(名相管仲就是這樣的,排場很大。)

可是晏子反其道而行之,天天穿舊衣服,一件皮襖穿了八百年。(當然,後代更窮的士大夫,還羨慕晏子呢,畢竟還有件皮裘呀。)晏子祭祖,豬肘子塊頭微小,連祭器底兒都蓋不過來。晏子出門,坐二手車,駕一匹瘦馬,讓人感覺好像國君從來不給他發俸祿似的。

去晏子家裏一看,更寒磣,地勢卑下潮濕,而且喧囂聒噪,就住在農貿市場邊上。(在古代,做小買賣的不是像現在這樣散落在街道兩旁商店裏,而是有固定區域,跟居民住宅區分開,叫作市。有圍牆,有市門,有專門胳膊帶紅箍的官員,負責收稅。日出開門,日落關門。除了做買賣,這裏還兼做殺人的法場,是娛樂群眾的表演項目,伍奢啊,後來的商鞅啊,都是在這種地方被殺的。現在你去逛商場,是看不到這樣的表演了,更沒有五馬分屍可看。齊國臨淄有不止一個市。)

齊景公趁晏子那次出使晉國期間,就把他的家給搬了,離開農貿市場,換到幹燥寂靜的富人區。晏子回來,氣得要命,硬把新房子毀了,就剩一間破屋子住。

齊景公又派人把農貿市場一部分稅收送到晏子家裏,增發給晏子相當於兩個采邑賦稅的工資,看到晏子的老婆又老又醜,齊景公就把自己的女兒賜給他。所有這些,都被晏子一次次婉言謝絕了。(該要的不要,則是亂法。應該批判。)

最慘的是晏子的老婆,她一天隻有一頓飯裏邊有肉,且隻是一盤,還不穿絲織品,不知道是買不起還是老公不讓買。晏子的老婆,處境真是活地獄。

其實晏子很有錢,他自己有封邑。據他自己驕傲地講,錢都給了親戚們,讓親戚們享受富貴。親戚長輩們拿了好處,自己卻裝作清廉自守,真是一舉兩得。晏子這麼幹,不表明他清廉,隻說明他世故,是個老油條。

李白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晏子卻違逆人性,猥瑣小器,喜歡過原始社會穴居生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