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滾油煎,腰中空懸三尺劍,不能報卻父母冤——”
伍子胥扶著寶劍,徘徊在昭關,想轍。(插一句:按侯寶林相聲,譚鑫培唱這個戲,有一次上場把寶劍帶錯了,掛了腰刀,一露臉兒,下麵就起哄:
“哎,二哥,今兒不是《文昭關》嗎,怎麼改《殺廟》啦?”(韓琪殺秦香蓮。)
老譚一扶這“寶劍”,心就害怕啦,寶劍的把兒是直的,這怎麼是彎的。無可奈何之下,抓了四句詞兒:“走了一遭又一遭,心中好似滾油澆,一路盤費花光了,我賣了寶劍就挎出腰刀!”
譚鑫培老先生還有一次唱《轅門斬子》,扮焦讚的演員忘了戴胡子,一上場,台下哄聲不絕。
老譚(扮楊六郎)念詞:“小小孩童,你是何人?”
“啟稟元帥,我是焦讚的兒子。”
“你來做甚,叫你父來!”
演員趕緊下去,換上一個焦讚來。這事流傳為美談。(看來,人民群眾的眼睛,真是賊亮的。)
伍子胥在昭關,也被眼睛賊亮的人民群眾認出來了,嚇了一大跳,好在對方是個好人,伍子胥才放心唱道:
幸遇那東皋公行方便,
他將我隱藏在後花園。
一連幾天我的眉不展,
夜夜何曾得安眠。
俺伍員好一似喪家犬,
滿腹的含冤我向誰言,
我好比哀哀長空雁,
我好比龍困在淺沙灘。
我好比魚兒吞了鉤線,
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思來想去我的肝腸斷,
今夜晚怎能夠盼到明天!
伍子胥住在好人東皋公家裏,著急上火一夜睡不著覺。次日清晨,東皋公過來請伍子胥吃飯,念白:“將軍!開門來——”伍子胥連忙開門,東皋公一看伍子胥,就嚇了一跳,原來伍子胥由於過不了關,一犯難,一夜之間,胡子頭發全都愁白了。伍子胥還問呢:“老丈為何這等驚慌?”
“將軍為何須發都白了——”
“哎呀,不好了,”伍子胥唱道,“一見白發心好慘,點點珠淚灑胸前。冤仇未報容顏變,一事無成兩鬢斑——”
不過,頭發白了更好,東皋公突發奇想,就找了一個跑龍套的,長相酷似伍子胥的,去昭關前晃,讓守關的楚卒對著畫像一看,是他,正點,抓他。真伍子胥趁機飛也似的逃出昭關,奔江邊而去了。
伍子胥出了草莽山林,像一隻野狼一樣,探頭探腦在“天際流”的滔滔大江上發傻。馬車已經沒有了,長江水從一千裏上他所愛過、哭過、死過、活過的郢城流來,父親、哥哥的屍體無人埋葬,也許早已拋入江心。親人出沒江上的靈魂在上,能不能發一隻小船來渡我過去。
正好,一個漁父(就是打漁的老頭),光著脊梁赤著腳,像一隻幹巴巴的人參一樣,搖著槳過來了,好說歹說,把伍子胥渡過江去。伍子胥總算鬆了口氣,不怕人追了。
伍子胥摸了半天懷裏,最後把寶劍解下來了:“漁大爺,我這寶劍材料上乘,雕工細致,特別值錢,您收著吧。”
“嗬嗬,大王有法令,抓住伍子胥,賞格——小米五十萬鬥,賜爵執珪為侯,豈隻是你這百金。你別汙辱我的人格啦。”
伍子胥尾椎骨冒冷汗,趕緊拜謝,往東繼續跑。跑了幾天,沒有錢,隻好又拿出寶劍換吃的,等寶劍也吃光了,過江已有三百裏,來到江蘇溧陽市的瀨水岸邊,遠山拱手,清川斜流,饑餓難耐的伍子胥遊目四顧,蘆葦蕩裏隻有一個女子在河邊浣紗(不是西施)。
這位揮舞大棒的女子,使勁地扁石頭上的輕紗,衣襟一動一抖的,曲線玲瓏,她側跪的身子旁邊,還有一份便當(盒飯),是她自帶的餐飯。
伍子胥說:“小姐,請教一下,有沒有多餘的這個——這個,便當,給我吃吃啊。”
浣紗女不做聲,冷眼側視,跪長了身子,夠了便當,遞給他。
伍子胥趕緊惶恐地接了,打開蓋兒,是酥糯適口的酸肉羹加菜醬(蔬菜加鹽煮鹹菜醬)。伍子胥嘿嘿一笑:“那個,小姐,對不起,還有筷子。”
小姐氣得要命,又翻出筷子給他。伍子胥三下五除二,把飯刨進嘴裏,最後說:“好吃,好吃,可是,我沒錢,要不,等以後……好!謝謝小姐!謝謝小姐!噢,對了,你別跟別人說,一個大高個子,鋼針胡子的家夥,跟你在這吃飯啊,他們正追我呢!”
浣紗女臉色一變,淒哀欲絕。伍子胥又反複囑咐,千萬別說啊,別說看見我啊,小姐,我先走啦,跟你爸你媽也別說啊。走出二十步之後,伍子胥又低著嗓子回頭喊,“跟你男朋友也別說啊——”
女孩投下憤怒的怪怪的一瞥,娥眉擰緊,“撲通——”一聲,抱著一塊石頭,跌入滔滔湍流的瀨水,憤而自殺了。
伍子胥趕緊跑回來,除了女孩兒的輕紗,一切好像夢一場,從來沒有發生過(唯獨他的肚子是飽了)。
這個女孩子,因此上了《列女傳》(是夠烈的),“貞明執操,其丈夫女哉!”
如今瀨水岸邊有溧陽飯店,你可以去那裏憑吊古人,但是吃飯的時候,千萬尊重女服務員呀,千萬別耍態度,不然逼出人命來後悔不及。
伍子胥站在烈女投河的地方,喃喃地說:為什麼這樣,為什麼這樣,吳國人不是我想象中的,不過,有性格!
伍子胥轉身,朝著蒼茫落日中的太湖之濱——吳國進發。
四
大約按曆史的記載,吳國這個有“海鹽之饒,章山之銅,三江五湖之利”的東南富饒國度,最早是在公元前12世紀末建國,建國者是兩個陝西來的老客,吳泰伯和他的二弟。
吳泰伯是後稷的第十二代長孫,老大,並排哥兒三個,老三季曆生下了大聖人西伯昌(周文王),因為西伯昌生下來就有帝王相,所以讓老三季曆繼承了周國的領導權,以便未來傳位給其兒子西伯昌(父親沾兒子的光)。
吳泰伯和吳老二看看沒機會了,又怕繼續待在陝西被老三一家子討厭,幹脆成全了老父親的意願,跑了五千裏,往當時已知世界的最遠處,江蘇無錫一帶跑來了。
他倆來到了現在無錫市飛機場附近(梅裏鎮),就落下腳根,水質的江南,山溫草柔、靈秀醇鬱,使他倆大開眼界。按《尚書大傳》記載,吳越人喜歡“男女同川而浴”,老吳大開眼界。接著,又看見吳人抓蛇吃,以為上等佳肴,這在中原根本是棄之無用的,而吳國人吃魚、吃鱉、吃螺、吃蚌,不覺腥臊,一手攥一把,拿牙簽剜,就像中原吃瓜子。
一直是吃狗尾巴草馴化而來的小米(粟)長大的吳泰伯,發現江南流行大米,白乎乎像蛆,還好,吃起來沒有蛆味兒,但是也沒小米幹飯的香。做飯鍋也各色。老家的鍋灶是建築在地麵上的,而江南潮濕,就架起懸空的竹木棚子,下雨的時候,灶搬到竹棚懸空的竹地板上,是便攜式可移動的,因為沒有煙囪,竹棚裏冒出蘑菇雲,越冒越多,直至棚頂著火,很不安全。還好,這裏人不太麻煩他們爐灶,平時總吃鹽鹵、酒糟弄出的醃漬食物,黑不溜秋,像鹹菜疙瘩,是蠻荒之地的美食,天熱也不變質,一個疙瘩吃倆月。
峨冠博帶、寬袍大袖的吳泰伯看見這裏人緊身短衣,袖口窄小,腰間常束一條麻繩,或者幹脆是超短裙,最糟的,很多人幾乎光著,露出渾身蛇鱗一樣的文身。
關於為什麼要文身,說法不一,有的從“文”這個字的甲骨文看上去,說是一個仰麵躺著的人,胸口畫了花紋,表示他死了,花紋是在追悼會上裝飾他身體的,美化的意思,所以“文”引申成了文學(原來文學發源於殯儀館)。吳泰伯怕自己接受不了吳國的cultureshock(文化衝擊),擔心自己忍不住又跑回老家去,幹脆把自己也文了身,斷絕回去的後路,表示舊的自己已經死了,絕不再回陝西爭位子了,因為中原是隻有死人才文身的。
還有說法,文身是在遠古群居時代,不婚雜交情況下防止亂倫的一種措施。這有道理,遠古人沒什麼成型衣服,獸皮一塊,麻袋裝,胡子頭發一大把,不靠文身就分不出張三李四。有了文身,就好了,一個女孩要找自己老公性交,記著肚子上有狗、有雞爪子、有蛇尾巴的三個帥哥就是了。哈哈。
還有最無趣的一種解釋,吳地的人崇拜龍蛇,所以身子文上龍鱗,裝成龍蛇的兒子,下水抓魚的時候,避免魚鮫的攻擊,龍王爺近視眼,以為他是龍蛇的兒子,不會傷害他(據說,一塊冰川出土的五萬年前阿爾卑斯山人屍,肌膚完好,也有大麵積文身,但這裏應該不會下水抓魚)。
崇拜蛇的吳人又發現蛇嘴裏隻有兩顆大牙,門牙卻沒有,所以吳人也“鑿齒”,把上邊的門牙錘掉,露出一個豁子,拔出的牙送給女朋友當定情禮物。而女的如果不拔牙的話,就會克夫,沒人要。拔了牙以後,黑洞洞的嘴裏含著珠子,是當地人最奢侈的時尚,更像龍蛇了。
如果怕拔牙疼的話,用木炭把門牙塗黑也可以,像宋丹丹演小品的老太太那樣,越黑越性感。白牙呲著那是煮熟了的豬頭。
頭發也不一樣。吳泰伯是帶冠的,頭發挽起來成為髻,插上簪子,紮上冠,有點兒身份的中原成年人都這樣,平民也要戴上頭巾,否則就是罪犯的打扮。高冠大髻的吳泰伯有心理準備,他見過陝西的狄戎,狄戎是披發,長長的頭發像馬鬃毛那樣披散在後背上(就是現代長發飄飄的女子那樣,我大學寫情書的對象)。可是吳人還是讓吳泰伯吃了一大驚,這裏的土著們卻是“斷發”,就像《阿Q正傳》裏麵剪了辮子的假洋鬼子,後脖子上剩一截刷子,披在脖頸上,類似搖滾歌星。為什麼要斷發呢?南方濕熱(春秋時代又比現今氣溫要高兩度),頭發太長的話,黏乎乎容易生蟲子,下水抓魚更難受,披頭散發的像個溺水鬼,把自己和龍王爺都得嚇個半死。所以要斷發。
“有禮義之大”“有章服之美”的文明族類吳泰伯,和他弟弟吳老二,喜滋滋來到吳國後的第一天,迎接他們的是吳人的圍觀和嘲笑。大家對他倆腦袋上方類似靴子的東西歎為觀止(就像見聞狹隘的人突然看見本拉登頭上那個布纏的大鳥窠)。
吳泰伯對付群眾圍觀有辦法,他從腰帶上變戲法似的摘下一個銅鏡,表麵用錫和水銀的溶液(即玄錫)打磨得異常光亮,交給土著拿著。那土著把它端到眼前,看見裏邊赫然一個類人猿,嚇得尖叫著把它撇出老遠。這個戲劇化動作激起了大家好奇心,圍觀者依次搶了鏡子來看,依次鑒賞了自己的尊容,依次把它撇到地上——比河水照鏡子看,還是有很大不同噫。
吳老二也開始變魔術,掏出一個蠶繭,傳遞給每一個人看,大家不明就裏地把這個鳥蛋又還給他。吳老二問:誰有水?
大家不懂他的方言,說話這麼侉!紛紛鄙夷他。吳老二比劃著:水,水!水!終於有人明白了,端來一瓦罐水。吳老二把蠶繭泡在水裏,手舞足蹈假裝施了半天法術,然後從蠶繭裏抽出細長光亮的絲來,一段又一段,無窮又無盡,大家都看呆了,鳥蛋裏居然冒出了蜘蛛絲啦!無數震驚的下巴幾乎垂得要脫了臼,全看傻了。
一天下來,中原科技已經徹底折服了方圓幾裏所有的土著吳人。吳人耳目一新、眼界大開,大家都說,那兩個把鞋子放在腦袋上的神仙簡直是電伯風神下凡。
傍晚,當吳老二表演“猜物遊戲”時,吳人已經傾心擁戴了。這就像一百個手持毛瑟槍的西班牙人可以征服整個南美洲,進步文明的火種執有者輕而易舉成了吳人的領袖。
“猜物遊戲”是這樣玩的,吳泰伯背過身去不看,讓身後土著人隨便手裏捏一個什麼東西,比如象牙梳子。吳老二在竹版上刻了幾個字,給吳泰伯看字,吳泰伯說:我猜,是象牙梳子。
喔噻!神啦。土著們找出各種各樣古怪的東西拿在手裏,吳老二隻要往板子上一刻,吳泰伯去問板子,就全知道了。神啦。
一個最聰明的土著青年,激動地跑到屋外,指著遠山的夕陽說,這是什麼?阿拉不信,難道遙遠的太陽也能猜得到嘛?
吳老二在竹板上畫了個圈加一點兒,吳泰伯微微笑地說:太陽!
哦上帝,我服了你!!!土著吳人紛紛拜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山呼酋長。
於是這兩個陝西老客就成了吳人的酋長,教導吳人各種先進的中原文明。吳人雖然也在耕種,但莊稼隻夠湊合吃個半飽,主要借助副食品,農具也隻是石頭、木頭、骨頭製成的,他們幾乎不會冶煉礦石,雖然使用礦石顏料文身畫體。吳泰伯向吳人介紹青銅製的斧、锛、鐮、削、錐、鑿,這可以砍,這可以鏟,於是吳人開始高效地砍伐樹木、開墾農田,破土、起土、收割都有了青銅工具。黃河流域先進的農業技術傳到了長江下遊。吳泰伯領導大家夯土為台,台上建起容納近百人的房屋,裏麵有固定的爐灶乃至煙囪,很多好奇的小屁孩兒從房頂鑽進煙囪,直至落入冒火的灶台,燒個半死,以至於吳泰伯被迫給煙囪加了蓋子。
吳泰伯並且帶領大家在無錫外挖了一條河道,“泰伯瀆”,是江南最早的運河,今天仍然在使用。
光有技術還不夠,管理也要搞上去,於是吳泰伯把吳人分成金字塔的組織結構(塔尖上當然是他老人家自己了),旁邊的助理是吳老二,塔層分出長幼男女級別,尊賤親疏不同。吳泰伯教大家什麼是文明,要求男的走馬路左邊,女的走馬路右邊,穿的裙子必須蓋住腳麵,坐的席子不能男女同塊,進門不能走中間,坐著不能腳朝天,以及其他文明,比如如何下跪作揖,如何磕頭稽首,如何上稅,如何挨板子,什麼什麼情況下割鼻子,什麼什麼情況下挖眼睛,什麼什麼情況下騸掉生殖器……吳國於是大治!
吳泰伯沒有兒子,所以吳老二在若幹年之後接替了他的位置,傳了三代以後,武王伐紂,大周朝正式建國了。周武王沒有忘記自己的親戚,派使者拿著委任狀,跑到蘇南,打聽吳泰伯、吳老二的下落,在無錫找到了他們的後裔,將之宣布為吳國的諸侯國君。
累計曆經十九代,一船明月一竿竹,家住五湖歸去來,生活恬淡悠遠地,國君位子就傳到了吳王壽夢時代,也是紛爭時代。紛爭的原因,來自那個從晉國跑來搞“和平演變”的巫臣大夫。
巫臣來時以前的吳國,是楚國的附庸,當附庸也並沒什麼不好,每年往楚王那裏送點奢侈品和保護費,就可以菩薩保佑,風調雨順了。遇上別人來侵犯時,老大還會罩著他。但是,經過巫臣的和平演變,自封為王的壽夢野心膨脹,宣布叛離楚國,非要跟“獨眼蜥蜴”楚共王平起平坐。
壽夢的戰鬥力較強,靠的是強大的水軍。吳國的水軍就是在無錫創立的。無錫南依太湖,河道縱橫,水網密布,是良好的水軍訓練營。不過,因為吳國地處下遊,用舟楫和上遊一千五百裏外的楚國爭鋒,吃“地利”的虧。
但最大的吃虧還是沒有陸戰隊員,沒有陸軍的國家,妄圖爭霸是不可想象的。而吳國的軍隊停滯在民兵保安團水平,打仗時就像烏鴉一樣聚合,沒有陣法。他們甚至還不會利用輪子,雖然知道輪子,但那隻是當作玩具。吳國運輸和軍隊給養全依靠船隻,陸上就是人背,沒有輪子。
巫臣的軍事顧問團,帶著先進技術,帶著輪子,從晉國來支持吳國的陸軍現代化建設了——巫臣教授乘車、射箭、攻戰、守禦,排兵布陣,演練各種戰術。吳國人從此具備了地麵攻擊力量。
巫臣來之前,吳國人經濟文化都落後,但是吳地氣候溫和,土壤肥沃,外來的星火輕輕一點,一座厚積的油田就可以燃燒了。巫臣走後(他得回去找夏姬啊),留下自己的兒子做吳國的外交官(“行人”)。巫臣的兒子通曉東方各夷族語言,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和重金賄賂,勸說群舒、諸越、諸夷叛楚聯吳,極大削弱了楚國的勢力。
壽夢由此很快脫離了楚聯邦管轄,年年從東南像瘋狗一樣亂咬楚國,把楚國在安徽的殖民地好些搶在自己懷裏,但是又被楚人出兵奪回,反複不已(席慕容詩“得了焉支,又失了焉支”,略可比擬)。
楚國(湖南、湖北兩省)與吳國(蘇南地區)之間的緩衝帶安徽境內,成了新一輪的巴爾幹,熱鬧非凡的火藥釋放場,不斷變幻著大王旗幟(當地老百姓,想來也在“梳髻”和“斷發”兩種強製下反反複複,發型一年一變,年年很多腦袋落地)。
五
頻頻對楚用兵的壽夢死後,有子四個,諸樊、餘祭、夷昧、季劄(瞧人家名字起的!)。其中,老四季劄博學多才,最是壽夢所愛。
季劄是古代知名度較高的賢人,跟伯夷、叔齊、許由、務光一樣,也矯情之至,死活不願當官,大哥、二哥、三哥還活著呢,哪兒輪得到我。說完就跑到郊外,住在窩棚裏種地,喊吃飯也不回來。壽夢無奈,叫老大諸樊做了繼承人。
諸樊點頭。據說諸樊打仗非常猛,輕死犯勇,有乃父之風。他上台伊始,就不顧忌諱,趁楚共王新喪而伐楚(無禮已極),被養由基打得損兵折將,又招了晉霸主一通罵。
諸樊第十三年時,要死了。這一年正是齊國“崔杼弑其君”的時候,是晉楚弭兵的前兩年,楚國作戰重心向東轉移,令尹子木領兵攻打舒鳩(安徽舒城),因為舒鳩國在諸樊的煽動下叛楚附吳了。吳軍當即馳救,從蘇南進入安徽。子木的右軍先抵達舒鳩,其他五大夫的左軍則往後退。吳軍處在楚左右兩軍之間達七天,一直不戰。五大夫派出有限的五家私人部隊,作為誘兵攻擊吳軍,吳軍不知虛實,向後引退,退到安全地帶的山上後憑山遠望,見楚軍並無後繼,認為不是誘兵,就重新迫近楚軍,開始交戰。結果楚左軍精銳突然撒出,加入攻擊,吳軍大敗。隨即,楚左軍向前,與子木右軍一起滅了舒鳩國。
諸樊急了,到了這年冬天,又往安徽加兵,攻打安徽巢縣(巢國,楚之附庸)。巢國守軍牛臣命令打開城門,勇敢輕率的諸樊像西班牙公牛一樣猛衝進城,牛臣躲在矮牆後一箭把他射死(巢縣據說是有巢氏的老家。戰爭年代,有巢氏的巢,經常被燧人氏的火燒掉——魯迅語)。
老大諸樊臨死,留下遺囑:從前老爸(壽夢)有意叫咱四弟季劄即位,我即位並非爸爸的本心,我死後,老二即位,日後依次傳位直到老四季劄。這樣老四就沒話說了。
這算是滿足老爸當年心願了。
於是老二即位。老二餘祭說,那我就先上,以後好依次傳給老四。
老二餘祭披星戴月地主持政府工作。他即位兩年後,晉楚舉行南北弭兵大會,同年,齊國慶封殺死崔杼,次年,慶封又被樂、高等家族打出了齊國,逃到吳國,被吳王老二餘祭接下。下一年,公元前544年,接班剛四年的吳王餘祭,就在視察戰船的時候,被一個突然衝上前的越國俘虜拿刀砍死了。這個俘虜當時被罰做看守戰船,所以有兵器,這裏注意,他砍餘祭用的是刀,《左傳》第一次提到刀。
所謂刀,在春秋很少見,因為青銅不適合鑄成刀。青銅的武器質地脆,不利於劈砍,劈大勁了就斷,都是用尖兒捅。所以,青銅劍雖鋒利,但不能鑄長,鑄長了就要鑄得薄些,否則太重而不便單手使用。可是薄了又容易脆斷。所以,青銅劍五十厘米為宜。後代劍的長度標準,以垂手倒持劍的把柄,劍尖抵達眉毛為宜。過短了,吃虧;過長了,掄起來削自己腦袋。但是這裏卻提到了越國人用刀,也許那不是青銅刀,而是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