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細腰蜥蜴”楚靈王在公元前529年的初春,撇下他的章華垂柳和楚宮佳人,撒手人寰以後,沒福氣的楚三哥在幾百裏外的郢都自立為王。要有多少雙眼睛,才能注視,在楚三哥心中放縱地盛開著的,關於對美麗未來的懷想,他除了緊緊接住上帝的賞賜,使勁說謝謝謝謝,在整個春天裏,就喪失了任何表達方式了。
楚三哥忙碌著把二哥遺留下的細腰王袍,改縫成合他身的行頭。可是觀從卻勸他:“您先別樂,還有潛在威脅呢,楚五弟棄疾,您必須先殺了他。”
三哥一愣,說:“我不忍。”
“他將忍您。”
楚三哥心煩,揮揮手,你不要講了。然後,繼續試袍子。
楚三哥開始在夜裏上升,在白晝降下,在一隻小屋子裏保存性命,對楚五弟無計可施,對春風力不從心。這都是要死人的預狀。
此時郢都裏的謠言像蝙蝠一樣漫天翻飛,午夜霜鍾敲響的時候,就會有人突然詐屍,“啊——”地一聲恐怖號叫,像打開潘多拉的盒子,恐怖從一間屋子傳染到一條巷子,一片住區,整個街衢,半座城市,無數人響應,無數燈火驚慌地閃爍,東西爆裂地撞碎,人們你推我搡,雜遝衝撞的呼叫和街頭的人影狂奔,彙集成震天動地的騷亂與奔走呼叫:“楚靈王進城啦!——楚靈王進城啦!——”
沒有人知道這句話是真是假,也沒有人知道它意味凶福。
楚五弟棄疾不失時機地利用了這場全民鬧鬼運動,又一天夜裏,他找了幾個大嗓門的幫閑,在城裏繞著圈兒地跑,邊跑邊喊:“楚王帶兵殺回來啦!進城啦!快跑啊!快跑啊!”當即全城再次夜驚。隨即,大嗓門中嗓門最大的鬥成然,喊著跑進王宮來了,撒謊道:“楚王真的回來啦!到處殺人呢,已經殺了五爺司馬,就要衝進王宮了,您快自選出路吧!”
謊言重複一萬遍就是真理,何況它是全城人扯著喉嚨都在重複,王宮裏抱著姬妾睡覺的楚三哥爬起來聽到鬥成然喊的這些話,心神慌亂。鬥成然說:“依我看,大王最好自我了斷,以免受辱!”
這時候,外麵又有人跑著進來,喊著騙人:“國人都衝進宮裏來啦!眾怒如同水火,沒救啦!”
楚三哥披在肩上的王袍,不覺跌落地下,也許這是天意捉弄吧,楚三哥沒有勇氣出宮搏鬥,也沒有顏麵麵對二哥(楚靈王)。他和自封為令尹的楚四哥,抱頭痛哭,在倉皇奔逃的宮人之中,倆人相繼自殺(也許死掉是儒弱者最勇敢的選擇)。
如果楚靈王赴九泉趕路的腳步比較慢的話——這是有可能的,他的豹皮鞋早走爛了,那麼他的三弟、四弟此時,還能從後麵追上他,一同搭伴兒走,明月千裏,並不孤單。
當宮中屍首掃除幹淨以後,驚疲無助的國人迎來了次日的黎明和侍衛保護下昂然人宮的“楚王”。人們驚異地發現,所謂的楚王,原來是楚五弟棄疾,在渾水中摸到了大魚,最終贏得了王族內部骨肉殘殺的勝利。
一場觸目驚心的搏鬥結束了。幼時在媽媽懷抱裏踩中“埋玉”的棄疾,困殺二哥楚靈王,驚殺三哥、四哥以後,手持寒劍,把楚國廣袤的疆土踩在腳下,是為楚平王。看來一切都是天定,謀在人而成在天數吧,生逢君王之家,我想,一定要學會照顧自己,當社會趨向於一條風浪打碎的破板,追求泥土上的生活等同於向往天堂,愛與憂傷,都是束縛一生的桎梏。
廣大的疆域和富庶的城市給楚平王以壓製不住的喜悅,他卻無法立刻留意於此,因為二哥楚靈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郢都依舊撒癔症,夜夜鬧鬼。
城市上空全是空闊的浮躁和謠言,楚靈王的靈魂,就像哈姆雷特的老爹,在城頭盤旋,除非這裏被夷為不毛之地,死人的心是不會複歸平靜的。
一直包裝成大善人形象的楚平王在奪位過程中從不親自下手,此時被迫開了殺戒,殺了一個群眾演員,冒充楚靈王的屍體,裝殮了,郢都人才算是可以踏實睡覺了。
楚平王搶得二哥的江山,背後靠的是陳、蔡人支持,為了答謝陳、蔡,以及平息國際輿論,楚平王宣布:陳、蔡複國,重建宗廟。
同時他一反楚靈王政策,原先被迫移民去開發北方陳、蔡邊地的各國各縣知青,全部扔下斧頭,攜了辮子粗又長的小芳,高高興興地返回原籍。
這個時候有人報告:“報告,去年冬天楚靈王發出的圍徐大軍,聽說國內更始,撤圍返回,在淮水半途,遭吳人追擊,五大夫盡被俘虜。吳人西趨五百裏,攻擊淮水中遊重鎮鳳台(楚靈王穿著羽絨服駐軍督戰的地方),吳人拔下鳳台。請大王指示。”
楚平王說:“寡人——”(說完這兩個字把自己嚇了一跳)看看沒有異樣,剛要繼續說,旁邊新令尹鬥成然假積極,搶著請令:“我請發兵光複鳳台。”
楚平王講:“寡人——哦——還沒有安撫人民,敬事鬼神,修繕守備,安定國家,怎麼能勞用民力,出兵殺伐呢?鳳台多次易手,吳楚誰先拿著它都一樣。等等再說兮。”
這個新令尹鬥成然是個傻老粗,瞎嚷嚷,自詡張羅著扶楚平王上台有功(跑進王宮嚇死了楚三哥、楚四哥),整天大大咧咧,被封為令尹還不夠,又向楚平王要這要那,楚平王越看越討厭,次年就把他殺了。養由基的子孫跟他結黨,一並殺掉,養氏也被滅了。(居功自傲害死人啊。)
骨子裏喜歡殺大臣的楚平王,為政綱領方麵,一貫大善人形象,即位後當即下令:分東西給窮人、賑濟貧戶,撫養孤兒,贍養老病,光棍要得到收容,寡婦允許減稅,罪犯要赦免,奸邪者要判刑,埋沒者要舉用;裁減邊境駐軍,改善鄰邦外交,五年不打仗。
隨後到了楚平王即位第四年,公元前526年,楚國這邊還在息兵,有消息傳來,晉國的小壁虎晉昭公(晉平公的兒子)光榮地死去了。晉昭公在崗僅僅六年,死的時候還很年輕。比他更年輕的兒子晉頃公即位了。晉國諸卿不禁更不把這小孩放在眼裏。懦弱的韓起照舊做執政官不變。
到了下一年,楚平王第五年,楚平王說不打仗,但被動迎戰總是要的,這一年,吳國又起兵攻楚,逆長江而上五百裏,出南京(當時還是猴子所居),西人安徽。楚平王派司馬子魚帶兵迎戰,與吳軍相遇於險境天門山——安徽當塗、和縣夾江相對處。於是當即在天門上江麵展開激戰,這是春秋史上第一次水戰。
吳軍的船隊擺成弓形陣勢,楚軍舟船處江上遊,獲得了勢能,不料剛一開戰,楚司馬子魚就戰死,楚國憤青的眼珠子通紅,山呼海嘯,借助水的勢能,把吳國水軍殺得紛紛跳船大敗,吳王專乘的“餘皇”大戰船遂被楚軍繳獲。幾百名楚人一齊使勁,把餘皇大戰船拖到岸上,當戰利品守起來,四周布置碳火,以防吳人劫船,然後就一旁布下陣列,守候休息。
半夜,楚國將領公子光挑了三個大胡子,模樣像楚國人的,混進楚國營去。(原來楚國人是大胡子啊,阿富汗民兵?)
公子光在營寨外麵抻脖子喊:“餘皇——”
三個大胡子藏在餘皇戰船旁邊,應:“在呢——”
“餘皇——”
“在呢——”
楚國人一聽,壞了!鬧鬼了。楚國人鬧鬼是全球第一,人人信鬼,家家信巫,一看大船身上也附上妖精了,“在呢——在呢——”地叫,趕緊尋聲捉妖。楚營大亂,三個妖怪死於亂軍,都是大胡子,於是為了捉妖,大胡子楚軍又自相殘殺起來,大胡子越殺越多,正準備殺更多的大胡子呢,公子光揮動著吳人掩殺過來了。這群光下巴的吳人把胡子茂密的大老楚殺得大敗,一路追著屁股揍,重新奪回餘皇大戰船。
這次楚軍先是水戰借助上遊之利,獲勝,但在岸邊步戰,夜裏被吳國步兵殺敗。兩家算是勝敗各一,彼此戰平吧。
二
《財富》雜誌上說:70%的企業都失敗了!這不是由於錯誤的戰略,而是無效的執行。兩千五百年前,楚平王十三年平淡無奇的治國聖績也是失敗的,無足觀處,這不是他的政令不好,實在是沒有貫徹執行。
比如說,在天門山大戰的下一年,公元前524年,楚平王六年,楚平王下令給已經收複回來的安徽鳳台築上城牆,以防備吳人。大夫沈尹戌就說:“楚國必敗。在鳳台築城,這不是挑撥吳國人的怒氣嗎?吳軍來打,我們必敗。”
旁人說:“大王這些年不斷地施舍,施惠於民,已經息兵五年。如此撫民,怎麼還會敗呢?”
沈說:“撫民,按我聽說的,應該是對內節省開支,對外樹立德行,這樣內部民樂,外無寇賊,可是國家如今宮室蓋個沒完沒了,老百姓勞疲死轉,為了施工,吃飯睡覺都顧不上,這不是撫民啊。”
雖然楚平王一時沒打仗,但內部整天修宮殿,跟打仗也差不多。
此外,戰略貫徹不到位的例子,就是楚平王宣布“把奸邪者判刑”,可是他卻養出了我國曆史上第一位大奸臣,就是我們可敬的費無極先生(此人好比和珅,上下挑撥,陷害忠良,平王一死,即被誅——可見民憤之大)。
費無極和伍奢都是教育口的同事,給楚平王太子當老師,伍奢是班主任,費無極是助教,級別低。從教學方法來講,可能伍奢講得津津有味一些,因為他的爸爸,就是大夫伍舉,給楚靈王在章華台上講勤儉道理的那個,而伍舉的爸爸則是從前給楚莊王講“三年不鳴”的伍參,幾代人口才都不錯。
其實費無極也能說會道,但心術不正,所以不受太子抬舉,太子有事都背著他。
於是費無極就去找楚平王發展,整天找機會向楚平王彙報教學工作,想方設法討平王的信任和喜歡。
到了給鳳台修城牆的下一年,公元前523年(楚平王七年),費無極就對楚平王說:“我最近看太子學習總不專心,我研究了一下,是太子歲數不小了,該給他娶媳婦啦。”
於是,費無極拿著楚國產的象牙犀角跑到八百裏西北的秦國去了,給太子說媳婦(就像晉國一直扶持吳國一樣,楚國一直結好秦國)。
你可千萬別說陝西秦國不出美女啊,貂蟬、楊玉環跟你急。所謂“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很多攝影師還跑到那兒去拍姑娘呢,油畫《米脂姑娘》據說是中國的《蒙娜麗莎》耶。
費無極物色的秦國公主,就是一位百年一遇的大美女,用陝北信天遊描述,那是“光格堂堂的眉臉,墩格實實的身,黑油油的發辮,忽閃閃的眼”,讓人想一口吞下去。信天遊描述國君公主,缺少些光風霽月型的閑雅,其實秦國公主膚似白雪,青膩吐香,她形也如蘭,愛也如蘭,清風她的眼,流水她的發,鶯囀她的喉,明月她的心,優雅好比圓月轉身,海潮要因之更改澎湃的方向,微微鬆開雙眸,春風要頃刻融化積雪,她款款舉趾的時候,綠色就要還上枝頭,但沒有一朵花敢在她麵前開放,她吟吟而笑的時候,鳳鳥就要四方雲集,但沒有一隻鳥敢在她耳邊鳴唱。(哈哈,都是我大學情書寫的那種詞。)
費無極流著哈喇子把這個中國的蒙娜麗莎護送回楚國,一路猛跑,生怕秦國人變卦。等他先一步跑到郢王宮,找楚平王獻媚,說:秦家女兒長得真他媽的好耶,靠,細膩的白皮兒,窈窕的曲線,臉上柔媚真養眼。大王!您自個兒留著吧,幹了一輩子革命工作,也該歇歇啦。太子年輕還有機會,另外再娶吧。
楚平王張開嘴,眼珠發直,嘴唇哆嗦,迫不及待入了洞房,把這個姣美可人的尤物抱到懷裏。秦女兒歲數小,心裏奇怪,怎麼楚太子這麼老。可是她哪能有什麼反抗,給老楚一糟蹋,第二年就生了孩子(就是下一任可憐的楚昭王)。
這位兩千五百年前的美女媽媽,我們遠遠可以看見她走動在異鄉王宮裏,沒有聲音,斜風揚起她的裙角,使她像是籠在夜色裏的一盞微紅的風燈。這位美人媽媽十七年後又險遭吳王闔廬強暴,古代紅顏美女真是命苦啊。
而命更苦的當數太子建,本來屬於自己的奶酪,被老爸偷吃了。太子建在夕陽西下的長江江畔喃喃自語:我這麼久以來的歌聲,為何總是圍繞著你給我的憂傷。純淨的愁情吞沒我的智力,我隻能把好話說盡,好事做絕。你像束縛陽光的一根帶子,你的有無決定了我盤根錯節的愁腸和雜亂難理的人生。但我知道,沒有陽光人一樣可以生存,高尚的心靈自己可以照亮自己。沒有微笑我就以長風對我微笑,沒有愛戀我就以寂寞擁我,沒有伴侶,我就與憂傷同行,失神的一刹那,雖然又見你夢中如花搖曳,但我依然要昂頭說,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都不須惆悵,在遠方我會愛上另一個姑娘,但她取代不了你。惟有你,是我守衛大學時光的最後一批火種,我將如何幸甚,自己的春光,是在你的注視下,慢慢磨為粉碎。就此離開這所大學中的你,我要去遠方獨領一段漫長的苦楚,攜帶著愛情在春去秋來中一貧如洗,在……(唉,又把我的大學弄上去了。)
太子建總這麼在幽幽暗暗反反複複中追問,導致費無極心慌不定,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如果太子建未來即位,自己或許會被扒皮。
於是兩個月後,費無就極繼續玩弄楚平王:“晉國啊,據我分析,為什麼能夠獨占中原呢,因為它離巴爾幹近啊,咱離得遠,吃虧。”
楚平王聽了知心人的話,於是,派太子建到最北最北的邊境城父(河南平頂山),去鎮守邊關。太子長期外派,像晉獻公派太子申生那樣,是國家之大忌,因為,古代沒有電話傳真,太子跟老爹之間從此恍如隔世,溝通沒有了,距離拉大了,猜疑的空間寬綽了。
不置太子於死地,費無極覺得終無寧日,於是到了下一年,楚平王八年(晉頃公四年,公元前522年),費無極就在楚平王麵前詆毀,說:“太子因為秦女的事,怨氣大得要吃人,天天散布不利於您的話。他統領兵馬,外交諸侯,想人郢都作亂呢。”
楚平王就怕別人人郢作亂,因為他自己就是這麼亂上來的。於是召見太子的班主任伍奢問話。
伍奢跑了八百裏路,風塵仆仆從平頂山來到郢都被訊問,當即明白了,他說:“大王,您奈何以小人之言而疏骨肉之親!”
費無極趕緊也說:“大王您現在心軟,以後就要被擒。雖然他是您兒子,但兒子一樣可以打老子!骨肉殘殺司空見慣,有什麼可信呢?”
楚平王是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度中國的人心,因為他自己就是殘殺骨肉(逼殺仨哥哥),所以費無極的話,在他聽來很有道理。並且,立漂亮的秦國媽媽的兒子為太子,不是可以結好秦國嗎?而太子建的媽咪,不過是蔡國一個漂亮妞而已,跟我私奔至楚國的,娘家無權無勢。
楚平王抬起頭,命令:平頂山地區警察局長——
平頂山地區警察局局長奮揚八百裏驛站跑來:到!
殺太子建報我!
收到!
可是奮揚收到卻忘了,拿聖旨不當耳邊風,反倒到了平頂山,就通知太子建收拾東西快跑。
奮揚空手回郢都複命:“大王從前囑咐我,侍奉太子就像侍奉大王您本人,所以卑職放了太子,特來求大王治罪。”
楚平王氣得沒法兒:“算啦,你的眼裏哪有我。明天該怎麼上班怎麼上班吧。”(居然饒了奮揚,難得,難得。)
太子建雖然跑了,班主任伍奢還在,正蹲監獄裏數星星呢。費無極說,伍老師留著沒用,砍頭!當老師的,教不好學生,學生犯法,老師連坐!這是天經地義。但是又怕伍奢的兒子報複,所以幹脆一窩端——費無極攛掇楚平王下令收伍奢兒子。(他挺懂得給自己未來打算的,為此,許多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無意識中都成了他的絆腳石。)
伍奢的倆兒子正在平頂山閑散看書、較量劍法呢,沒招誰也沒惹誰。這時候,楚平王使者來了,張開爪子,說:“大王召你倆回去,因為你們爸爸已經下獄。你倆回去,證明你家是忠的,都得釋放。你倆不回去,說明存心叛亂,那就殺了你爸。”
“哼,顯然沒安好心啊,”伍子胥說,“咱倆一回,父子都不得好死,一樣幫不了父親,到時候報仇都沒人了。不如遠奔他國,借兵雪恥。你說呢,大哥。”
伍尚是成熟男人,仁義而且孝順:“話雖如此,但是父親等著我倆到來,以求生存,我們不去,讓天下人恥笑,說我倆怕死。”
哥倆議定,大哥回去領死,以盡孝義和展示勇敢,老二出逃,君子報仇,十年為限(倘是獨生子女家庭,就沒有這樣圓滿的計劃了)。
商議完了,從屋子裏出來,使者們都等著回話呢。伍子胥貫弓搭箭喊:“都別過來啊,都別過來。”怒向使者,胡子鋼針倒豎,毒蛇一樣噝噝吐著信子。
使者都被伍子胥高大威猛的身材嚇住,而且楚王沒有“就地正法”的命令,這裏又是邊境上,伍家的勢力區,所以伍子胥得以順利脫逃。
大哥伍尚則舉起手,戴上他爸爸目前正戴的那種東西,跟這幫“報喪鳥”回到了都城。幾天後,他在農貿市場被“正法”時,看到了對他含笑而視的爸爸,父子倆對此悲劇的結局早有思想準備。伍奢歎口氣說:“可惜啊,從此以後,楚國君臣就要旰食了。”(楚王、大夫們忙於應敵,晚飯都要推遲了!)矢誌報仇的伍子胥必將把楚國整個天翻地覆。
三
父親、哥哥同歸於盡的時候,伍子胥正裹帶著太子建像喪家之犬那樣往北逃跑。兩個小青年第一次出遠門,商量一下,準備投奔鄭國,因為太子建的媽媽是鄭國女青年,被楚平王拐帶到楚的,所以他倆來到娘家鄭國。
鄭國這時候正是“治世之能臣”子產主持政府,非常善待這兩個嘴上剛長出胡子的年輕流亡者,安慰他倆說,不要悲傷,像你們這樣,在國際間四處逃亡的貴家子很多,不稀奇。
太子建待在小國鄭國,就像住慣了北京的人搬進通縣,很憋悶,過了倆月,借機又去晉國玩,瞻仰一下大邦盟主的風采。晉頃公對他講:“太子既然深得鄭國信任,如果我攻鄭國其外,你應其內,滅鄭易如反掌。到時候我把鄭國封給你。”
小夥子太子建非常興奮,回鄭國就找隨從們開會,一個隨從密報鄭子產,子產當機立斷:“很不好意思,太子,聽說你是臥底。對不起。臥底要殺。”然後就把他殺了。
在家被老爹欺負(丟了未婚妻和繼承權),在外又被山西人騙,丟了腦袋,太子建命運多舛,臨死時一定恨透了這個四處碰壁的人間。他的魂靈深處總還縈繞著那個遙遠麵龐吧,捧了玉玨的秦家女兒臉上明媚如春的笑意排開他臨死時陰鬱的天空,他覺得解脫了,靈魂升華了,劊子手被他閃閃爍爍的微笑弄蒙了。隨著斧子的清風滑過,秦家女兒遁入秋風轉身隱去,遺留下一整個夏天,溫暖如夢的驕陽午後,憧憬與回味都隨風散了吧。
太子建是死在鄭國了。伍子胥隻好繼續逃跑。
跑去哪裏好呢?晉國人已經領教過了,謝謝吧,請也不去了。強齊是晏子做首席執政官,跟鄭國子產一樣的牛人,輪不到自己說話。還是寧為雞首,不選牛後吧,伍子胥懷著家仇國恨準備千辛萬苦到吳國去,撈個吳國總司令當當,舉吳國之兵,加諸楚國人頭上。
從河南新鄭,東南穿插安徽,抵長江,順流直下蘇州,合計兩千裏水陸征程。關於這一段“在野”奔逃的經曆,民間曲藝和“小說家言”的描述更加有血有肉。
伍子胥一路坐木軲轆車,晝伏夜行,伴著馬背上的夕陽,野渡外的曉月,東南跋涉千餘裏來到安徽中部的昭關(安徽合肥與江蘇南京之中間地帶)。向東出了昭關便是開闊的長江,與吳國雞犬之聲相聞,所以這裏要常年重兵把守,是吳楚邊境要衝。
伍子胥滿眼看見南方濃鬱的樹林,昭關形勢險峻,兩山相夾,隻有山底一條土路,關隘盤查甚嚴。伍子胥過不了關,非常著急。伍子胥站起身來,頭戴文生公子巾,身穿大籠英雄衣,雲衫紅彩褲,粉底靴子,套子大帶,手拿馬鞭,腰裏掛著寶劍。一跺腳:“唁!”,來了一段兒譚鑫培的《文昭關》,哀怨跌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