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悼公三駕(公元前574年—前555年)(2 / 3)

祁奚說:“您問的是誰適合當中軍尉,又沒問我要吐誰口水。”

不料,解狐沒福氣,剛聽說被仇人推薦當官沒兩天,就樂得死掉了,於是祁奚又推薦自己的兒子祁午。晉悼公問:“您怎麼推薦自己兒子啊?好意思嗎?”

“您問的是誰適合作中軍尉,又沒問誰是不是我的兒子。我隻是覺得他勝任中軍尉罷了。”

這就是所謂的“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古人稱讚古怪老頭祁奚,說他推薦自己的仇人,不是為了諂媚對方,推薦自己的兒子,不是為了假公濟私,真是“心地無私天地寬”啊。

雞澤會盟後,過了三年,晉悼公第六年,公元前567年,晉國執政官韓厥告老退休,回家抱孫子去了。晉悼公提拔智瑩做晉國四軍元帥兼執政官。

智瑩簡曆:智瑩不是外人,他就是邲戰之中被楚莊王俘虜的小家夥,他爹為了尋找他,返身殺人楚兵團,射死美女夏姬的新老公,抓了楚莊王的公子。智瑩在楚國蹲了九年戰俘營,最後被他爹用楚公子和連尹襄老的屍體交換回來。智瑩上台後,領導了逼陽大戰和三駕之戰,功勳很大。

智瑩的爸爸本叫荀首,是荀林父的弟弟。荀林父曾做中行將,本人開創了中行氏。荀首的封邑在智,得氏為“智”,開創了智氏,所以他這兒子荀瑩也就叫智瑩。晉國後期六卿一直是在趙、魏、韓、智、範、中行氏六家中分享,智氏是其中一家,後來的名人就是智伯,被趙、魏、韓聯手滅掉的。

智瑩上台兩年後,公元前565年,楚國又派出新令尹子囊北上伐鄭,因為鄭僖公前幾年受虎牢關的諸侯駐軍威脅,向北改侍奉晉國了,所以來伐鄭,把鄭國打回來。

鄭國人看見楚軍來法,也不知道怎麼辦好了。投降楚國吧,北邊的虎牢關被晉國人把著,不投降吧,楚國也不是好惹的。鄭國一直是大國爭霸的犧牲品。從城濮之戰到向戎弭兵(前632年一前546年),晉、楚南北爭霸的一百年戰爭期間,晉國總計十七次伐鄭,楚國二十次伐鄭。夾縫中的鄭國人無所適從。鄭國六卿中,三個是親楚派,三個是親晉派的,此時看見楚軍來伐,親楚派的建議向楚國投降,親晉派的主張據城抵抗,等待晉軍救援。雙方各執一詞。六卿中的正卿(即執政官)子駟選了個中庸的辦法,說:“幹脆把牛羊、玉帛和保護費,放在南北兩個邊境上,等著晉、楚兩隻大蜥蜴,誰來了誰就吃拿。”

他這麼說,其實是比喻,就是誰來打我了,我就宣布服誰。但實際他是主張向楚投降,因為目前實際是楚軍來到了邊境上。於是,按他的決策,鄭國派人向楚國投降,與楚盟誓。楚軍退去。

下一年,公元前564年,晉悼公當即帶著十二家諸侯彙集伐鄭,意圖把鄭國再打回來。鄭國按著“國策”,當即又服晉,向晉國投降。

晉軍回國後,楚共王同年果然又來打鄭。鄭國當即又向楚國請盟屈服。

那麼,晉軍又需要再征鄭國了。

與楚國的拉鋸戰,像這樣繼續折騰,成本太高。

於是,晉新四軍元帥智瑩提出了“三分四軍、疲勞楚師”的戰略思路。智瑩認為:用兵不可以太頻繁,太頻繁就疲勞駕駛了,諸侯軍隊一再隨同出征,也奉陪不起。如果晉軍四分成三,逐一出動,吸引楚軍,使用車輪戰法,更番對敵,就可把楚國這個大蜥蜴拖垮。

智瑩這一天才設想被晉悼公批準。

此時,晉軍作戰序列如下:

中軍元帥智瑩

中軍佐範匄——鄢陵之戰裏建議平灶填井的那個小將,範文子的兒子

監軍司馬(糾察三大紀律)張老

中軍尉祁午(祈奚的兒子,中軍尉是在中軍將、中軍佐下增設的一個官)

中軍副尉羊舌赤(叔向的大哥)

上軍將中行偃(跟著欒書弑君晉厲公的,官位一直沒變)

上軍佐韓起(韓厥的兒子)

下軍將欒黶(欒書的兒子)

下軍佐士魴(範文子的弟弟,士會的兒子)

新軍將趙武(趙氏孤兒,這孩子有出息,從晉悼公即位後已經做了十年新軍將了)

新軍佐魏絳

按照智瑩的“更番對敵”的疲敵戰略,晉軍“三分四軍”,把四軍分成三部,以三部中的一部為主體,加聯合國軍,輪番出征,以疲敝楚軍。晉軍三次駕駛出征——三駕,準備點火了。

公元前563年,作戰新序列出來了,先來個軍事演習試試兵鋒。誰扮演演習中的壞蛋呢?一百多個諸侯國經過春秋一個半世紀的自然選擇,就剩1/4了,中軍佐將範匄和上軍將中行偃建議,再滅它一個小國,即蘇北臨近山東的逼陽,目的在於疏通吳、晉交通要道。

晉悼公批準了這個軍事計劃,指示元帥智瑩出兵,由“三分四軍”後的第一部軍擔任進攻,磨合晉、齊、魯、宋、曹、衛、莒、邾、滕、薛、杞、小邾等十二國部隊協同能力。

逼陽是個彈丸小國,孤懸在宋、吳交境,一個軍來打他,足夠了。但是逼陽人卻勇敢地正視晉國及其聯合國軍的軍事打擊,上下一致,不畏強暴,強起奮戰,保家衛國,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小國獨戰群大國的悲壯戰役。

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逼陽幹部群眾心說,我們招誰惹誰了,幹嗎覬覦我們的主權。逼陽軍民紛紛走上城頭,奮起抗擊十二國圍攻,有些老太太的生活垃圾都不願意亂丟,爬上城頭摔向侵略者的腦袋。盡管眾寡異勢,但逼陽軍民的英勇氣概使他們固守了二十四晝夜,打敗敵人無數次進攻,城池巍然不動。(逼陽的地點,就在今天的蘇北的徐州台兒莊北邊三十裏,國民黨和日寇血戰的地方。這一地帶在淮北下遊,是淮夷的分布區,淮夷屬於東夷人,性情猛烈,後來的劉邦、韓信等人不畏強秦,揭竿而起,他們也是這一帶的人。)[注釋1]

十二國聯軍構築了大量外圍工事,掐斷逼陽對外聯絡線和給養線,強攻戰鬥一輪又一輪。諸侯的大隊冒著飛蝗石雨,蜂擁到逼陽城門口,城門一撞就開,大夥猶豫了一下,接茬往城裏鑽,就這時候,懸著的千斤閘轟隆一下子落下來(設計得像捕老鼠的籠子門兒,叫懸門)。各國的老鼠們眼看被鎖在城裏,城頂敵人開始放箭。諸將抓住對方的褲襠往下亂鑽,躲箭啊。魯國大夫叔梁紇說:怕什麼,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著呢!說完,倆手摳住懸門底,雙膀叫力,氣沉丹田,念了一聲:芝麻!開門吧——。千斤閘愣被這家夥慢慢托起。趕緊掩護戰友從肋下撤退,然後一撒手,咣當一聲,叔梁紇最後一個跳出去。[注釋2]

要說魯大夫叔梁紇可不是別人,就是我們偉大的孔聖人的爹,他還是個舉重運動員,差點兒諸侯兵將被甕中捉鱉,沒他大夥全玩兒完了。

戰鬥英雄叔梁紇後來卻死活娶不到媳婦,直到六十六歲才找了一個女生,很年輕(才二十),也就是孔子的媽,根據司馬遷的報告,孔媽媽和叔梁紇是“野合”。司馬遷又說,孔子是叔梁紇和她在祈禱山神後獲得的,即是從天上下載的,未經父母交媾,和五百年後的耶穌一樣,都是處女所生。不管怎麼樣,孔子的胚胎階段比較離奇。等他生下來以後,長相奇醜,腦袋上都是山丘,所以叫孔丘,他三歲的時候,戰鬥英雄叔梁紇去世了。沒了爹的孔子是媽媽拉扯大的。

逼陽的守城群眾看見諸侯軍隊這麼狼狽,高興了,繼續頑強據守,令諸侯一籌莫展。最後,雙方打疲了,就開始enjoy(享受)戰爭了。守城的逼陽人把一匹長布從城頭垂下來,吆喝:“哎——下麵的帥哥!有種你上來——哈哈哈!”

魯國一員大將把褲腰帶一勒,手心吐口唾沫,抓住長布就往上爬。城上的守軍等他升高近了女牆,趕緊用匕首割布,魯大哥“哧啦”一下子,“撲通”砸掉在地,像一顆毀滅了恐龍的小行星。這要是一般人,屁股就得變成拍碎的蒜,但是魯大哥安然無恙,站起來晃一晃,骨頭咯吧吧地響:“好爽!好爽!”

又聽城上喊,“有種你再來?”

這山東大漢就是厲害,魯大哥脾氣擰,拽著布又往上爬,接近牆頭時,又“哧啦”一聲給摔下來了,如此反複三次,魯大哥越摔越精神。城上的人都傻眼了。魯大哥喊:“有種的,你再把布放下來!”

城上人趕緊拱手:“大爺!不敢了,您有種!您牛,您要把地球都氣死了!”

魯大哥哈哈大笑,把三塊碎布裹在身上,像短跑冠軍裹著國旗那樣,在軍陣中跳躍炫示。

不久,黃梅雨季到來,沒日沒夜地drizzling(下毛毛雨),樹木在雨水中撐著錢樣的圓葉,圓葉婆娑在雨的胸懷裏。穿越雨水的盡頭還是雨水。軍隊閉門不出,黃梅雨使士兵們的士氣也長了黴。

親自坐鎮逼陽的晉四軍元帥智瑩被泡在雨水裏,忙著清理鑽進鞋子的泥鰍。原以為一鼓而下的逼陽,還是危立在那裏,對諸侯人馬扮鬼臉兒。這時候,泄氣的中行偃、小將範匄跑進來報告:我們請示撤退,雨季以後再說。智瑩勃然大怒,掄起幾案就砸這倆小子,怒斥:“當初打逼陽就是你倆的主意,我說逼陽雖小但城堅池深,勝之不武,敗則為人所笑,所以我根本不同意。現在又想撤兵,我怎麼向晉主席交代!我警告你倆,七天之內,打不下來,提頭見我。”

一看元帥真怒了,中行偃和範匄趕緊向下傳達,七日不能克城,軍法處置。

圍城部隊動用飛橋、雲梯猛烈攻城。飛橋是保障攻城部隊通過護城河的,兩根長圓木,上麵橫鋪木板,下麵還有一對木輪,可以推動。雲梯則可以“依雲而立,鳥瞰城中”,底部裝有木輪,梯身可以上下仰俯,頂端還有抓鉤,鉤住城牆就摘不下來(但是城牆頂上也可以有撞車,用撞車的撞錘,像和尚撞鍾似的,把搭過來的雲梯撞趴下)。

十二國諸侯並立合作,中行偃和範匄親冒矢石,手持盾牌,登上攻城的雲梯,跟守城敵人進行殊死搏鬥。經過五日激戰,晉軍們腦袋上帶著包,終於站在了逼陽城頭。苦戰惡鬥三十天後淪陷的逼陽,沒有一個四肢俱全的人了。逼陽國君,被赦免了一條性命,帶著老婆孩子離境。血戰台兒莊春秋版,結束。

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城市,因為距離晉國也遠,就送給了東邊的宋國,以加強宋國抗拒楚國的能力,並且便於宋國向南與吳國溝通。

逼陽大戰,實際是晉國的一步險棋,逼陽雖小卻城堅池深,一旦拖延久了,楚軍從背後摸上來夾擊,晉國很可能全局被動。但是楚君臣愚鈍無能,眼看著戰略要地逼陽的丟失,竟無所作為。

乘逼陽大戰餘威,晉、齊、魯、宋、曹、衛、莒、邾、滕、薛、杞、小邾,在同年公元前563年,聯合伐鄭,進行“疲敵戰略”的第一次嚐試。

晉軍南下渡過黃河,攻占鄭國北部的梧、製兩城。鄭國見晉軍又來打了,趕緊按照“國策”,向晉軍請盟。晉軍接受。楚令尹子囊趕緊率兵北上救鄭。晉軍元帥智瑩說,敵人已經運動,目的已然達到,我們可以回軍了。

上軍將欒黶對著無處插手的大好戰局心急如焚,於是高唱反調:“逃跑,那是軍人的恥辱,這麼多國軍隊一起逃跑,我受不了!我要自個往前衝。”(他是欒書的兒子,一個飛揚跋扈的活寶,因為他爸是高幹。)

欒黶視野越狹窄,經驗越欠缺,洞察力越短期,就越不能承受自己的偉大,於是指揮部屬軍隊,像一片卷動的烏雲推向天光燦爛的中原天空。欒黶一前進,晉軍不得不跟著這個無事生非的家夥全員推進,於是和楚軍夾潁水列陣,形成對峙。

智瑩受欒黶冒進行動牽引,不得不硬著頭皮冒險,以1/3的國家主力對抗楚軍全員。鄭國人看到這個情況,生怕晉軍戰敗,楚軍又來收拾我們,幹脆率先去抱楚國的大腿,派人偷著與楚軍盟誓。晉軍知道了這一情況,欒黶更被激怒,嚷嚷著要打鄭國人。

智瑩在臨時搭建的木屋子裏,望著老鼠鑽出的牆洞憂心不已,疲楚計劃執行走樣,伴隨而來的焦灼使他不耐煩了,於是在軍委擴大會上,深惡痛絕地批評了軍內不同意見(當然針對活寶欒黶),認為我軍確實打不過楚軍,鄭人偷著與楚盟誓,何罪之有。於是宣布班師回國。

這個沒有大英雄的時代也沒有什麼故事可講,虛晃一槍的戰事就結束了,晉軍無論如何,還是把楚軍調動奔波了一次。

平靜的氛圍籠罩著雙雙撤軍以後的中原戰區,平靜得像一顆草生長於遠古夏天,有風的時候才做一些不為人知的搖動,簡單又重複,更顯得寂靜了。

次年,又一撥晉國人馬像幻影一樣在智瑩的指揮下,配合以齊、魯、宋、曹、衛、莒、邾、滕、薛、杞、小邾十一國諸侯部分軍隊,從各自方位,滑入巴爾幹平原,齊聚鄭南門觀兵,就是搞了軍事大演習,出盡風頭之後,安然撤退。

這幾年,晉國加強了與吳國溝通的道路通道,並且與吳國舉行過盟會,努力發揮吳國的牽製騷擾作用,楚國不勝其苦,於是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最近就北上聯絡西陲秦國。無奈秦國信天由命,並無鬥誌。

這次,看見晉國聯軍第二次來鄭國,楚共王趕緊就去聯絡秦國,秦國隻出了少量軍隊應付楚王,於是楚秦聯軍千裏興兵北赴中原,等到了巴爾幹,晉軍的影子早已融化消失,落日照大旗,隻剩馬鳴風蕭蕭。楚秦聯軍撲了個空,勞而無功,最討厭的是,這麼遠的路,還需要靠自己走回去,寂寞無聊,楚軍頗是疲敝。

楚國人剛回到家,擰開水龍頭開始洗澡,情報顯示,晉國動員全部兵力,和十二國諸侯,又駕著馬車出來了,南渡黃河,兵車又犯“巴爾幹”。鄭國人不得不向晉請盟。楚國人在家裏開水泡著腳說,你們愛幹嗎幹嗎吧,老子是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