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義者相對於現實主義者,也有他的價值。
春秋時期的戰爭,在我看來,最具有奧林匹克體育精神,打仗目的隻是為了定出個勝負,決定兩國的主、從地位,而殺傷不是追求的主要目標。大家遵守統一的遊戲規則,約好時間地點,公正地比一把,分出個輸贏。雖然戰車殺傷力不是太大——士兵被局限站在戰車上,對敵的殺傷力不如騎馬拚殺和步兵直接近身肉搏,所以戰車殺傷力不如步兵和騎兵,但大家尋求的隻是個定輸贏、排座次的程序,因此,即使南方山林水網密布的楚國,也是車戰,遠在西陲的秦國,也用車。直到有一天,不遵守遊戲規則的異族武裝(且非常凶險)迫使中原放棄了車戰,此前戰爭學技術一直不需要變革和進化。這時候,我們也比較能理解宋襄公的思想了。在春秋大部分時期的大多數戰役中,都是約好會戰日期、地點,在趕赴約定地點的行軍路上,雙方不互相偷襲,也沒有半夜端對方營窩的做法。打的時候,排好三軍之戰,打到一方潰散就算結束了。從作戰記錄來看,主要是抓了多少俘虜,而斬殺了對方什麼大夫多少兵卻未見記錄。出征的將領也很少有死在戰場上的。這種情況可以說直到春秋中後期也沒有大變,雖然期間有少數特例。也就是說,擊潰戰為主,殲滅戰很少(戰國才開始殲滅)。宋襄公說的對於受傷的人,重點是抓住他,而不是再來一下子殺了他,而對於老大爺,則幹脆不抓,這話當也並非空穴來風的虛言。
歐洲的情況也是如此,同一時期的古希臘城邦重裝步兵,也是排成嚴格的方陣參戰,為了使方陣步伐整齊,還專門建立笛子隊,步兵們踏著笛子的節奏緩慢前進,手執長矛去和對方的方陣搏鬥。這種穩定但是呆板的陣法,弱點顯然是在兩翼或者背麵,因為手持長矛的密集方陣內的士兵是無法有效地全體轉身,去迎接側麵來攻的敵人的。但是大家都不會狡猾地從側麵或者後麵進攻,因為打仗就是為了盡快評個公正的勝負,並且大家崇敬的也是勇敢。
希臘人的這種模式持續了四五百年,但是到了公元前371年(戰國中期,希臘後期),有一場底比斯人(七千人)與希臘霸主斯巴達人(一萬人)對戰的方陣大戰,底比斯(城邦)人擺出了方陣有十六排,呈斜形戰鬥隊形,利用右前方伸出的尖兒,從斯巴達人方陣的右側打進去,破了斯巴達的方陣。這也是因為斯巴達人一百多年來一直攻擊希臘城邦中唯一不服它的底比斯人(而雅典此前已經敗北了),底比斯孤單一個,急了,就用了這種不按規矩來的辦法。但這也是極少的例子。
後來希臘北部馬其頓王國又改良了希臘方陣,搞出馬其頓方陣,特點是在希臘方陣基礎上變本加厲,把槍做得更長,達六七米,前五排的長槍都能伸到第一排人的盾牌前麵,像大刺蝟一樣朝前紮人。它雖然所向無敵,征服了希臘諸城邦,但是太不靈活。隨後更晚崛起的羅馬,做成了結構更靈活的軍團,內部分成幾塊小方陣,分成輕裝、重裝,中間通道還能跑馬,各小塊陣可以四麵出擊,也能集中攻敵,組合靈活,根據戰場對手的部署情況而變,終於羅馬的這種軍團,戰敗了馬其頓人領導的希臘方陣,乃至無敵“天下”。
刻板的打法,比如春秋的戰車和古希臘方陣、馬其頓方陣,我們不能因為它後來輸給了機動性更好的新戰術而笑話它們。其實,打刻板戰術的時代是有福氣的,至少說明社會的和諧還存在,無所不用其極的後代戰爭術還不是必要的。
四
賠了血本兒的宋襄公一敗,河南巴爾幹地區無人,齊國又那麼靦腆,天下人的目光,就一齊落在了他們最恐懼的——楚國恐龍身上。原本追隨齊國的中原諸侯,改向南方楚國朝拜,隻是個時間的問題了。如今已經拜上的,且拜得很賣力氣的,就是一貫受楚國打擊最多的鄭國。
楚成王對鄭國的政策是先兵後禮,大棒加蘿卜,先是連打了三年,打你沒商量,在召陵之盟後,又把妹妹嫁給鄭文公,又愛你沒商量了。這次泓水之戰,就是鄭文公朝拜楚國而引發的。泓水戰役結束後八天,楚軍牽著從宋國搶來的豬羊和婦女,凱旋回去經過鄭國柯澤,鄭文公派夫人前去慰問。派夫人去慰問老楚,不等於隨珠彈雀嗎?不怕,鄭夫人文羋是楚成王的親妹妹,天生免疫。楚成王見妹妹帶領慰問團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華麗的外甥女——母親是楚人,父親是鄭人。楚國女孩本來就性感,所謂“楚腰纖細掌中輕”,所生出來的混血更是愛煞人了,楚成王一看,都是身材豐滿、長發及臀的細腰美女,渾身的肉應時而麻。現在,成王他老人家在位三十四年,是四十開外的人了,血氣早已定了,不需要再戒色。楚成王命令:“上耳朵!”
慰問團的人都不明白。楚國的威武大兵把宋國戰場亡兵腦袋上割下來的一串串耳朵陳列出來,給鄭媽媽和她倆女兒看新鮮。鄭媽媽的倆女兒看了半天,問:“二舅啊,您哪挖這麼多靈芝呀?”
楚成王哈哈大笑:“靈芝?不是靈芝,此乃白薯兮。女娃知道不些?宋國人比白薯多倆耳朵。寡人割去他耳朵,宋國就剩白薯些。”
倆女孩對視一笑,楚成王說:“大勺,給炒幾盤熗大耳朵下酒些。”(楚方言還時興說“些”。)
於是,鄭媽媽領著倆美女款款舉趾,進大帳隆重吃飯。鄭媽媽命令女兒敬酒。倆女兒光著肥白的腳兒,走到楚成王案子前,側跪下來,給二舅倒酒。楚成王醉眼乜斜,心神飄忽,看見外甥女幾隻猩紅的腳趾甲,像小兔的嘴一樣活靈活現地喘著。
宴畢夜歸,楚成王不讓鄭媽媽走了,倆外甥女也不許走,都給我睡覺。倆女孩瞅著媽媽,不明白什麼意思,等明白過來時,媽早溜沒影了。楚成王一手摟住一個,亂鑽亂摸,倆女孩扭著腰使勁掙紮又不敢太使勁,十分別扭,隻是又大又明亮的眼睛,流溢出怒目而視的光芒。
這對美麗而又充滿恨意的眼睛,把我們不時拉回曆史深處,兩個不知名字的無奈美少女。
第二天,楚成王又進了鄭國都城新鄭,接受鄭文公款待,然後連夜載著兩個美女朝陌生而幽暗的江南楚國去了。
大凡正直的人呢(當然,包括明清衛道士,這些最最正直的人),都要大罵楚成王娶妹妹的女兒,真禽獸也。不過,楚人的婚姻遺俗裏,確實有舅舅婚娶優先權,此恨不關楚成王一人。即便今天湖北湖南西部的土家族、苗族,還有實行姑表親。所謂姑家女,伸手取;舅舅要,隔河叫。楚國人把妹妹嫁到鄭國之後,作為舅舅,有充分的權利要求鄭國人把女兒(即外甥女)優先嫁回來。這種姑表親在楚國也不能算是亂倫。
鄭國勞軍,套了楚國近乎。宋國則已經被戰敗。巴爾幹地區的核心國家,按從弱到更弱的順序排,是鄭、宋、衛、陳、蔡五國。其中鄭國已經服楚,宋國則挨了楚國打,衛國在北麵,一時打不到,蔡國在河南東南部,本也是華夏諸侯,但早已改給楚國捧腳;蔡哀侯被楚國文王虜了去,死在楚國,接任的蔡穆侯把齊桓公休回來的小蔡姬改嫁他人,隨後蔡國再未參加齊桓公組織的國際會盟,而改侍奉楚國。陳國也在河南東南部(河南淮陽,包拯陳州放糧的地方),是大舜的後代的封國,此時還是堅定不移地給華夏諸侯捧腳。
於是泓水之戰次年,公元前637年的秋天,楚成王找了個借口(可以很簡單,為什麼不來給我捧腳),派大將成得臣率軍伐陳,奪取了陳的焦、夷兩邑,又替陳的敵人頓國(今河南項城西)築城而歸。楚對中原構成了嚴重威脅。
成得臣也不是外人,曾參加楚國的泓水之戰,多年戰功卓著,身名顯赫,是顆冉冉升起的將星。子玉回國後,為楚國革命奉獻出了家產、熱血和青春的令尹子文,就主動讓賢,打離休報告,要求退居二線改當老黃牛。於是,當紅將星成得臣光榮地接替了令尹官位,他字子玉,就是著名的令尹子玉,是個大起大落的風雲人物。楚國老中青三結合,天下這時誰人能敵。
五
泓水之戰這一年,重耳一幫人待在東天齊國朝聖,已經有六年了。
最初重耳來齊國時,就娶了齊桓公的侄女——齊薑。老夫少妻如膠似漆。柔婉無比、溫情似水的齊薑,青春蓬勃的女性身體,像一團火焰,使重耳享受著帝王樣的尊嚴和快感。重耳貪饞於風情萬種的夫人,哪兒都不想去,什麼都不想幹了。
可是,好景不長,來齊國次年(公元前643年),齊國這個熟透的瓜隨著齊桓公的病死而開始腐爛。公子無虧、公子元、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商人,五位公子不等老爹遺體安葬,就像五條蟲子那樣在瓜瓤裏翻進卷出地掐起來了。看著城頭變換著的大王旗,重耳的兩個跟班趙衰和狐偃感覺再待下去沒意義了,孔子所謂“危邦不入,亂邦不居”,還是繼續用他們的黑眼睛尋找光明去吧。
可是重耳滿足在夫人床幃,哪裏肯拋棄這安逸的天堂,打死他也不要四處流離顛沛了。重耳說:“局勢正在變好,宋襄公不是已經發兵護送公子昭就位了嘛。等一等,等一等,沒有耐心的人是一事無成的,堅持就是勝利。”於是大夥就又在齊國混了五年。
如果你愛一個人,你就把他送到臨淄,因為那裏是天堂,如果你恨一個人,你就把他送到臨淄,因為那裏是地獄。重耳的一般跟班,狐偃、趙衰等人,就是在這度日如年的地獄裏嘴裏快淡出個鳥來了。到了今年,宋襄公跟南邊的楚成王為了爭霸從互相利用開始變成互相掐架。宋襄公給老楚掐得羽毛亂掉,牙齒四飛,狐偃說:我們去宋國給襄公幫忙去吧。
於是,狐偃、趙衰叫齊其他幾個跟班,到城外一片沒人的老桑林下,商量逼重耳離開齊國的辦法。桑樹林這種地方,在《詩經》的齊風裏邊,專門是男女偷情幽會的場所,類似我們的高粱地,當時男女在春天私奔,是符合周禮的。狐偃、趙衰選了個這麼個地方開會,好像黑社會的頭子到小姐的歌廳裏議事。這幫老謀深算的國家棟梁圍坐一圈,狐偃咳嗽一聲,說:“八袋九袋的長老都來了嗎?”
趙衰說:“都來齊了,一些分舵的舵主也來了。”
“來了好,我們現在開會。商議現任幫主解脫處境的辦法。我看幫主是被那個小狐狸精迷住了,當初咱們老叫花子不辭千辛萬苦跟隨幫主,奔波十八年,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博個名位,給老婆孩子封塊土地,光宗耀祖嗎?可是現在幫主卻再沒心思經營幫中生意,耗在這個沒用的地方不肯走了。我們這幾個老叫花子豁出命去也要帶幫主離開。先軫,你怎麼說?”
“狐長老,趙長老,先軫跟隨幫主和諸位長老多年,非常了解幫主脾氣,幫主絕不會離開齊國安樂窩的,要說服幫主自己願意,勢比登天。所以,非得大夥強力逆取不可。大夥說,對不對?”
“對!對!”
趙衰等一幫叫花子喊完,說:“我們誘騙幫主出外打獵,趁機行事,把幫主綁架離開齊國。幫主必然惱怒,事成之後,怪罪下來,所有罪責,有我一人承擔,按幫規‘冒犯幫主’一條處置。”
商議布置完,眾人攜起棍子,全部走散。可是,可惜這幫人功力深厚,卻沒聽出來頭頂的桑枝上有幾個女子偷聽了他們全部的對話。這幾個女子本來是在這裏采桑,無意之間發現了這個陰謀之後,趕緊飛報給齊薑夫人。
齊薑歎了口氣,有這樣忠實明達的跟班,重耳霸業指日可成啊。於是齊薑夫人把這些采桑奴婢誑進一個小黑屋,一聲令下,全部把她們滅了口。她們肚子裏的機密,也像蠶繭裏的蠶,被開水燙死了。然後齊薑立刻招狐偃、趙衰進見。狐偃、趙衰夾著棍子還裝蒜呢,跟幫主夫人打啞謎,齊薑動情地說:“兩位長老的用意和計劃我全都知道了,其實我何嚐不想我夫君建功樹業呢,雖然你們一直當我是狐狸精。”
狐、趙兩人都低下了頭。沒得說了,一切聽夫人吩咐吧。
當晚,齊薑夫人和狐、趙約定好,夫人將重耳灌醉,狐、趙準備小車,用皮裘裹了重耳,讓魏仇、顛頡抬出去,一行人乘夜色趕著馬車就跑。城門口還盤問呢:“幹啥的?”
狐偃說:“運大糞!”
趙衰白了他一眼。
這一行人在齊國六年夢一場之後,萬萬沒想到是這樣悄然狼狽地離開。夫人給重耳灌酒前,還說呢,我看你有四方之誌,想走掉,聽聞這個機密的人,我已經把她們都殺了。重耳使勁搖腦袋,沒,沒那回事兒,窩這麼老了,還能去哪兒?(這是實話,如果不是齊薑夫人使計,春秋也許就是另一個曆史,楚國也許就要一統華夏。每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都有一個偉大女性啊。後來,齊薑和重耳再也沒能見麵。)聽重耳這麼說,齊薑就勸:“您還是走吧!懷戀妻室,貪圖安逸,敗喪自己的名聲啊。”重耳還是不答應,夫人隻好給他灌酒了。
天色微明,一顆啟明星照在通往西南方向宋國大路上——就是我們今天仍然在悵望的那顆啟明星。重耳在顛簸的車子上慢慢酒醒了,覺得有點冷,又有點頭暈,想喝一點參湯,張開嘴卻哈進一口潮氣。正執轡趕馬車的狐偃說:主公醒了。
六十一歲的重耳老頭子使用了足足十五秒鍾的時間才突然搞清楚自己是在哪裏,是要離開哪裏又到未知的哪裏去。他發出一聲淒涼可怖的怪叫:“Ya——hoo!在——騙我!我——殺了你這狐孫子——!”
同時他一骨碌掀被爬起來,滾落下車,從旁邊驚慌失措的魏仇手裏奪過單戈,照著狐偃的腦袋就是一劈。狐偃好漢不吃眼前虧,撒丫子就跑,又不敢遠跑,主仆倆人就圍著車子追,重耳呼哧呼哧舉著戈越過車子去鉤狐偃,狐偃抱腦袋往車軲轆下藏。趙衰魏仇等人趕緊抱腰的抱腰,奪戈的奪戈,在星光之下展開一場鏖鬥。最後,趙衰哭了,哭叫,別打了,都別打了,咱已經夠慘的了。大家肅然鬆手,時空立刻凝滯下來。眾人聽見重耳的號叫,突然變成痛哭,重耳匍匐在地上,手把著車輪,老淚縱橫,命運啊,你是要把我們帶向何方。
六
既然逃跑出來了,再回齊國去,也沒法向齊孝公解釋了,狐偃、趙衰好說歹說,重耳隻好接受命運的安排,給這幫跟班當主子,去實現眾人封妻蔭子的夢想,繼續向未知的人生方向趕路,一切都是未知的,就憑他這幾個單薄的人物要去打天下,要去改變曆史嗎?他甚至連自己還能再活幾年都不清楚。他們中許多人患有嚴重的牙周炎、高血脂、關節炎、心律不齊等中老年疾病。
因為是被誑出了齊國的安樂窩,重耳在執戈追殺狐偃的時候,發誓要吃他的肉——自從吃了介子推的屁股肉,就對各種肉感興趣了。狐偃喊說:“如果咱大事不成,我不知死在哪裏,你還能跟豺狼搶我的肉吃嗎?如果竟能成功,我的肉又腥又臊,晉國有的是好肉,隨便你吃,還能看上我的!”
從齊到宋大約八百裏路程,丘陵山路居多。宋國是商朝遺民的後代,位置在中原巴爾幹地區的東部,即河南東部,與山東西南線接壤。重耳一班人馬(這回又就剩一輛馬車了)大約西南行進了兩個禮拜,掠過魯國的泰山西北麓,來到了曹國(山東定陶縣),出了曹國就可以進入河南東部了。
曹國君也是周文王的後代,屬於三流諸侯,跟陳國、蔡國、莒國(還記得莒國郎中嗎)、紀國、徐國(東夷)一個檔次,但是曹國非常凶猛,跟周邊的宋、魯尋釁滋事,揪頭發打架,不絕於史書。後來,曹國像一隻猛烈的山貓,被齊國降伏,多次參加齊桓公的八國聯軍,抵禦楚成王。但是齊桓公一死,形勢就不那麼泰然了。後來曹國搖身成楚國的死黨,晉國的死敵。晉曹結怨,卻又全是重耳和曹公公的私怨。
曹共公是個畫家或者業餘醫生,總之,他對人體藝術感興趣,而重耳剛好是個難得的model(模特兒)。重耳用史書上的記載來描述,是“駢肋”。所謂駢肋,聽評書上講寶馬良駒,常講“板肋”,其實肋條是不能結成一塊板的,那樣就沒有肋骨間肌肉帶動胸廓收縮舒張,人也就沒法呼吸了。所謂駢肋,我想最多是肋骨在向胸中間的胸骨結合處,粘連彙合成一體,成為板狀,但胸廓外緣和兩側的肋條,依舊是分列的。
這種板肋的人,呼吸不自如,肺活量小,花麵閻王羅士信其實不會是這種板肋,武大郎是這樣倒差不多。曹共公當然要一瞻重耳的肋條風采,以滿足純人體藝術的審美需求。於是趁著重耳在傳舍裏洗澡,曹共公領著他的愛妾、侍女一群人,嘻嘻哈哈挑簾湊近了觀看,像在顯微鏡下研究一條蟲子。曹共公發現,在通常像一架手風琴的人類胸廓上,重耳的這裏卻像個架子鼓,他樂了,在握拳而立的重耳怒目注視下,曹共公拍著巴掌高高興興跑出去了。
重耳因為肋條的問題,本來站在水裏喘氣就困難,這時候氣得洗澡水都直冒泡,當即號令自己的丐幫子弟,四處跑到曹都的家家戶戶,趁著夜色,在每一扇大門上,畫出了一個血色的紅十字。次日,曹國人好奇地用涼水擦洗各自的大門,但是無論如何也擦不掉這個腦門上該隱的記號。曹國人並不知道,複仇的火焰兩年後就要燒平這座城市(當然,我這是在說摩西對於開羅人的故事,重耳不是摩西)。然而,整個曹國,已經被釘在了死神的賬簿上,唯一沒有落下紅十字的,是曹大夫僖負羈的家院。
僖負羈這名字太怪異,估計是山東方言的音譯,還不如直接譯成Steve。Steve的夫人是個獨具慧眼的家庭婦女,平常老去股市轉悠,她從重耳的跟班們個個都有國相之姿而判斷出這批人未來不可限量,於是要求丈夫投資這隻優績股。Steve於是按老婆的教導,帶著一盤子好吃的,去看望重耳,並且像兩千多年後的行賄送禮者一樣,在點心下邊還藏了寶玉(那時候,金子不值錢,珠寶不值錢,貴族們最愛玉璧)。
重耳打開他最需要的點心盒子,捏起來就吃。本來是給路上預備的,他一頓就吃光了,肚子歪得像個孕婦(且宮位不正)。自從流浪以來,重耳就養成了駱駝的習慣,一吃飯就吃個半死,一餓又連餓三天。重耳抹抹嘴兒,把不能吃的玉璧還給了瞠目結舌的僖負羈(Steve),然後匆匆離開了曹國。
又走了一百多裏,來到巴爾幹東緣,宋襄公聽說重耳來了,差點從床上蹦起來。宋襄公這時候正是最慘的時候,他的“仁義之師”剛剛在今年秋天的搞笑戰役泓水之戰上主力喪失殆盡,楚成王還在他老人家的大腿上釘了一箭。宋襄公拄著單拐像江南七怪的柯鎮惡那樣,接待了前來投奔的丐幫幫主、長老一行。他以國賓之禮接待重耳,又比照著齊國的待遇送重耳馬車二十乘(這個一心想稱霸的家夥什麼都跟齊桓公比)。宋襄公知道晉國是大國,有朝一日重耳發跡了,一定會要報答今天厚遇之恩,那時,就可利用晉的力量來對付楚啦。他還在做夢借力打力呢,其實這世界上,隻有自己是可以靠得住的。
宋襄公比誰都擰,咬牙切齒想吃楚成王的肉。但是宋國已經燭光憔悴,收拾不出什麼力量組織反擊了。重耳留下來也無能為力。宋襄公特意送了一程又一程,重耳非常感激。後來的曆史證明,荒唐的宋襄公做的無數蝕本生意裏邊,唯獨這次是大賺一筆的,晉文公重耳後來組織誌願軍抗楚援宋,打了城濮之戰一個漂亮仗。為了報答宋襄公,重耳隨後在國際事務中處處向著宋國,宋國疆土擴充了不少。衛國從前因為不納重耳,導致重耳在野人那兒吃泥,曹國君也偷看重耳洗澡,重耳為了報複,把曹、衛的大塊土地,都奪了送給宋國。可惜這一切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