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瑞軒一進門時就看到了盼盼,心忽地下沉了一下。但他馬上就有了主意,決定將計就計。介紹完汪一琛,他又指指盼盼,對李先生、李太太說:“哦,先生、師母,那是學生的長女盼盼,幾個月前剛從日本回國。”
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陰影,躍上那個男人的眉頭,但轉瞬即逝。他溫和地望著盼盼,做認真打量狀,之後連聲讚歎道:“啊,真是‘白家有女初長成’啊!漂亮,太漂亮了。瑞軒,你真是好福氣,年紀輕輕的,孩子都這麼大了;不像我,都年過半百,膝下仍無一個子嗣。”
白瑞軒笑笑,說:“先生這樣說,更讓學生感到慚愧。瑞軒胸無大誌,隻囿於自家這方小天地;不像先生,將精力全部用於教書育人、學術研究上。”說著,白瑞軒將目光轉向盼盼,“來,見過李伯父、李伯母。”
盼盼落落大方地走過來,分別給二位客人鞠躬,邊鞠躬邊說:“伯父好!伯母好!”
氣質端莊賢淑的李太太,走上前拉起盼盼的手,微笑著望著她,說:“啊,大小姐真好看,我還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孩兒呢。你要是再小點兒,我就奪瑞軒之愛,把你從他身邊帶走,給我做女兒。”
“謝謝李太太。”盼盼做出難為情的樣子,羞澀地低下頭。
白瑞軒和那位李先生趁大家不注意的當口,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色。接著,白瑞軒一伸右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先生、師母,咱們坐下聊。”
待大家一一落座,白瑞軒說:“先生、師母不期而至,真給了學生一個意外驚喜!隻是現在的天津,什麼都被日本人控製著,市麵上能買到的東西,也就有數的幾種,所以隻能委屈先生、師母,家裏有什麼就吃什麼了。”
李先生笑笑,說:“你我師生之間還用這麼客氣?能見到你們,我就十分高興了。”
李太太也在一旁應和說:“就是,就是。”
汪一琛提起茶幾上那把精致的英式茶壺要去沏茶。盼盼懂事的站起來,輕聲說句我去吧,就從汪一琛手裏接過茶壺,離開客廳。
盼盼離開客廳,並沒有馬上去沏茶,而是躲在客廳通向廚房的拐角處,觀察這邊的動靜。聽了一會兒,見他們一直抒發別後情懷,這才朝廚房走去。
這次,李洪濤一行六人,分成三個小組,一組到上海,一組到北平,他這組到天津,主要任務是將在這三地工作的中共地下人員的子女撤出白區,送往莫斯科。按照事先的約定,三個小組於後天在上海聯絡站會合,然後走水路到香港,再經香港去莫斯科。李洪濤還交給白瑞軒一本《詩經》,說延安指示,平時就將這本《詩經》,置於家中最顯眼的位置,關鍵時刻有人會憑此書跟他接頭。
中午吃飯的時候,李洪濤為嘉一、嘉玉離開白公館做了鋪墊。在跟白瑞軒夫婦觥籌交錯時,他望望嘉一和嘉玉,說自己跟太太有意收這兩個孩子為義子義女,不知他們是否舍得,又說如今國內時局混亂,戰火連綿,不如讓孩子跟他們去英國,等中國太平了,他們再完璧歸趙。
白瑞軒和汪一琛心裏明白李洪濤這番話是在說與盼盼聽,便講了些感謝先生、師母厚愛的話,表示假如哪天天津真到了連一張課桌都放不下的地步,一定會叨擾先生和師母。在這個過程中,白瑞軒一直暗中注意盼盼的反應。看上去,她一直在照顧弟弟妹妹,不是給這個夾菜,就是問那個想吃什麼,間或跟嘉一耳語幾句,仿佛根本不關心大人們在談論什麼,但當李洪濤講到讓嘉一、嘉玉去英國時,白瑞軒發現正跟嘉一耳語的她,怔了一下。
吃過午飯,盼盼回臥室拿了手包下來,見主人夫婦跟客人夫婦談興正濃,便走過去衝兩位客人微微彎了彎腰,說些自己下午要上班,就不多陪,請多原諒之類的話,然後出了家門。
王棟在盼盼出門不久,也走出白公館。
三點鍾剛過,王棟從外麵回來,告訴白瑞軒盼盼的確去了醫院。白瑞軒和李洪濤聽罷,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們一直擔心她在家會給嘉一、嘉玉順利離津,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李洪濤對白瑞軒夫婦說,去上海的火車晚上八點發車,可白公館不易久留,防止她來個回馬槍。他讓白瑞軒現在就送他們去車站旅店。汪一琛要說什麼,卻被丈夫用目光製止。
晚上盼盼下班回來,一進客廳便覺得氣氛不對,汪一琛坐在沙發上默默流淚,白瑞軒坐在她身邊,一口接一口地抽煙。
盼盼緊走幾步,來到汪一琛身邊坐下,輕聲問:“先生,怎麼啦?”
汪一琛眼睛紅腫,淚水在眼裏打著轉轉。她望著盼盼,想說什麼,卻難過的將頭扭向一邊,低聲抽泣。
“爹,到底怎麼了?您惹先生了吧!”盼盼衝白瑞軒說。
白瑞軒猛吸一口煙,然後將煙蒂摁在茶幾上的煙灰缸裏,頭也不抬地說:“我沒惹她,她就是跟我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