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盼盼一直沒能很好休息,昨晚回來的又晚,第二天早上該起床時,鬥爭了半天,終究還是沒離開枕頭。小翠上來敲了半晌門,請她下去吃飯,她先是不吭聲,後來被小翠的執著搞煩了,便從裏麵沒好氣地說,別敲了,我不餓,不想吃,煩死啦。小翠隻好悻悻下樓,告訴汪一琛說,大小姐不想吃。

白瑞軒朝妻子遞了一個眼色,汪一琛便親自上樓來請。她在盼盼房間門口,先是輕輕敲了幾下,然後隔著門板問:“盼盼,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我可以進來嗎?”

工夫不大,汪一琛聽到裏麵傳來拖拖遝遝的腳步聲,隨著腳步聲的臨近,門也隨之打開。盼盼身著睡衣,睡眼朦朧,頭發蓬亂,打著哈欠將汪一琛讓進屋裏。

汪一琛邊往屋裏走邊問:“盼盼,怎麼啦?不舒服?”

盼盼趿拉著拖鞋到了床邊,然後一頭倒在床上,懶慵地說:“沒不舒服,就是累,想睡覺。昨晚那個手術做了四個多小時,淩晨一點多縫完最後一針,回到家時都快三點了。先生,我真累呀。”

汪一琛看著趴在床上的盼盼,心情十分複雜,惋惜、痛恨俱全。她抬起手,在距盼盼後背幾公分的地方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將手放在她身上,輕輕撫摸著她,說:“越是累,越要好好吃飯。要不,我讓小翠把飯給你端房間來。工作強度這麼大,再不好好吃飯,身體不垮掉才怪呢。好吃歹吃、多吃少吃,都得吃,啊。”

“先生,我想睡覺,您就讓我好好睡會兒吧!”盼盼說著,跟汪一琛撒起嬌來,她將頭枕到汪一琛的腿上,兩隻胳膊環繞住她的腰。

汪一琛想著看上去如此單純、漂亮、可愛的姑娘,居然是個日本高級特工,心不免又疼了一下,說不出的悲哀和恐懼也籠罩了周身。可恥的敗類!她心裏這樣想說。

汪一琛歎了口氣,以掩飾內心真實的情緒。她捋了捋盼盼的頭發,說:“那就好好歇著吧。”說著站起身,離開盼盼的房間。

盼盼一覺醒來,已經十一點多。幾個小時的充足睡眠之後,她感到渾身舒坦了許多。洗漱妝扮完畢,她下樓來到客廳,見汪一琛正坐在沙發上織毛衣。

“先生!”盼盼親熱地喊了一聲。先生二字落地,她已經變魔術般地出現在汪一琛麵前,把汪一琛嚇了一跳。

汪一琛放下手中的活,挖了她一眼,嗔怪地說:“死丫頭,你嚇死我了。這回睡夠啦?哼,要是再不起來,我就上去打你屁股了。”

盼盼咯咯笑著,在汪一琛身邊坐下,摟著汪一琛的肩膀,輕輕晃悠著說:“先生,我真希望您能打我一頓屁股呢。”

汪一琛撫摸一下她白中透粉的臉蛋,說:“說歸說,我還真能打你?小的時候你功課那麼不用心,我這個做先生的都沒舍得打過你,現在就更舍不得啦。你這幾天工作辛苦,又沒吃早飯,中午我讓小翠多做兩個菜。好歹要多吃點兒、吃飽了,你要是在白公館變瘦了,你娘、太太,還有張嫂,在那邊都會埋怨我的。唉,現在天津啥啥都奇缺,能買到的也就那幾樣東西,湊合著吃吧,啊。”

“先生,您對我太好了,有時我真想喊您一聲‘娘’,可每次這個字到了嘴邊,又覺得難為情,便咽回去。畢竟,這個字已在我生活中消失多年,陌生了。”

這幾句,盼盼有做戲的成分,但也不是沒有一點真實情感。自從來到白公館,汪一琛對她的好,她都看在眼裏。然而,這並不代表她想回心轉意,她這一刻的情感流露,就像曇花,隻是瞬間開放。她骨子裏把為大日本帝國效力並能建功,視作生命的最高榮耀。

汪一琛注視著盼盼,心中生出許多感慨。相當初,送她東渡日本,為的是讓她遠離戰亂,遠離戰火,在安寧環境中度過生命最美好的時光。可是,她卻辜負了親人的良苦用心,還淪為中華民族的敗類……

想著這些,汪一琛發出一聲輕歎。

盼盼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剛要開口問,卻見白瑞軒和兩位氣質不凡、穿著講究,看上去五十歲左右的男女,談笑風生著走進來。

汪一琛連忙站起身來,款款迎上去。

盼盼也站起身,但站在原地沒動。

汪一琛在距丈夫、客人兩步之遙的地方駐足,優雅地對兩位陌生人微微彎腰施禮,抬起頭的一瞬間,目光與那位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上唇下顎留著整齊黑胡子的男士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驀地,汪一琛的心像被什麼牽扯了一下。哦,這個眼神是如此熟悉,在哪兒見過?

就在汪一琛愣神的當口,白瑞軒說話了:“一琛,來,給你介紹一下,這兩位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我在燕京大學讀書時的恩師和師母——李先生、李太太,他們從英國回來探親,專程從北平來看望我們。”白瑞軒說著,又對那兩個人一指汪一琛,說,“學生的內人——汪一琛。”

汪一琛再次彎腰施禮,說著禮節性的客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