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慪氣?總有個原因吧?”盼盼說著,一支胳膊繞過汪一琛的肩膀,將她輕輕摟在懷裏。

白瑞軒看了盼盼一眼,說:“李先生、李太太都是好意,覺得現在國家戰事頻仍,嘉一、嘉玉在國內既受不到良好的教育,人身安全也很難得到保障,午飯過後一直做我們的工作,讓嘉一、嘉玉跟他們去英國念書。”說著,將目光轉向妻子,“人家帶孩子走,是你點頭同意的吧?現在倒好,孩子們走了,你又哭天抹淚,你說你……與其這樣,何必答應呢?唉!真是的。”

盼盼詫異地睜圓了雙眼,汪一琛感到她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也僵硬了一下。半晌,盼盼才氣憤地對白瑞軒說:“爹,你們這樣做太過分了,我是嘉一、嘉玉的姐姐,讓弟弟妹妹遠渡重洋這麼大的事情,居然連個招呼都不跟我打,說送走就送走,那我……我在這個家裏還算什麼?你們把我當成這個家的人嗎?少小離家,遠離親人,你們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嗎?”

白瑞軒注視著盼盼,麵對她一連串的發問,沉默不語。

汪一琛用手絹拭拭眼睛,拍拍盼盼的手,說:“盼盼,嘉一、嘉玉有這麼個機會出去,暫時離開咱這多難之鄉,也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我隻所以難過,是孩子們走得太急,什麼都沒給他們準備。我們也知道你舍不得弟弟妹妹,但李先生、李太太回英國的行程已定,實在是沒辦法。別怪你爹事先沒跟你說,實在是太急,午飯時李先生的話,我們誰都沒當真,沒想到,人家是真誠的。權衡利弊,我覺得讓你弟弟妹妹出去也好。”說到這兒,汪一琛歎了口氣,“唉,誰都別怪,要怪就怪這場邪惡的戰爭。我現在才明白當年你走後,你奶奶為啥那麼長時間緩不過勁來。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一下子不在眼前晃動了,心裏哪能好受呢!”

表麵上看,盼盼臉上的表情慢慢緩和下來,可內心忿恨的火苗,卻在突突上竄!她原想,萬不得已時,綁架這兩個孩子做籌碼;不成想,計劃還沒實施,就這樣成了鏡中餅。

這是嘉一、嘉玉離開家的第一個夜晚。沒了往日孩子們嬉戲、打鬧的聲音,白公館顯得那麼冷清淒涼。小翠難過的晚飯都沒吃,抱著嘉玉的幾件小衣服,在自己房間裏哭泣。

月沒參橫,北鬥闌幹。白瑞軒和汪一琛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對倆孩子的強烈思念與牽掛,折磨著他們堅強的心。從此一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能否再見?夫妻二人心裏想著同一個問題,但誰也不願說出來,隻怕話一出口,便一語成讖。

終於,白瑞軒輕輕歎息一聲,打破沉默。他將妻子攬進懷裏,說:“一琛,你要實在難受,就在我懷裏痛快地哭一哭,就咱們倆,沒必要克製,啊!”

白瑞軒的話還沒落地,汪一琛就把臉抵在他的胸口上,壓抑著聲音啜泣起來。此時此刻,蓄積在心中已久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肆意地衝出眼窩。淚水濡濕了白瑞軒的睡衣,把他的心也打濕了。他努力控製著自己,淚水才沒流淌出來。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能流淚,兩個同時流淚的人,無論如何不能相互安慰。

半晌,汪一琛才停止抽泣,她離開丈夫的胸膛,臉朝著天花板,輕聲說:“其實,自從知道家裏有了不安全因素,我就巴望著組織早日把孩子們接走,可當這一天真的來了,卻又這麼難過,這麼不舍。他們路上會安全嗎?到了莫斯科會適應那裏的氣候、飲食嗎?”

白瑞軒握住妻子的手,盤桓在心中已久的淚水,在這一刻奔湧出來。良久,他悄悄抹去臉上縱橫流淌的淚,咽了咽橫在喉嚨的哽咽。他不希望妻子知道自己流過淚。

白瑞軒說:“這就是老話說的‘兒行千裏母擔憂’!老李他們這次任務,是延安首長經過反複論證、反複研究後製訂的方案,很周密,不會有什麼問題;小孩子適應能力強,到了莫斯科不會有什麼問題。”

汪一琛側過身來,伸出手撫摸著丈夫的臉頰,剛要說話,卻感覺到那裏有些潮濕。她的心又是一陣酸麻。唉,他已經夠累了,不能再讓他為自己、為家庭瑣事牽腸掛肚;與他為之奮鬥的事業相比,同孩子們暫時別離,又算得了什麼!這樣想著,汪一琛咽下滿腹的話語,而是說:“真沒想到,來接孩子們的,居然是李大哥!瑞軒,你知道我有多驚喜、多高興、多快樂嗎?你知道我多珍惜和李大哥這短暫的重逢嗎?啊,在瑭河照顧他時的情景,真的仿佛就在昨日。孩子交給他,我們沒有任何理由不放心,是吧?”

“是,你說得對!孩子是未來革命事業的接班人,他們會像愛自己的孩子一樣,愛嘉一、嘉玉,還有其他同誌的孩子。”說著,白瑞軒調整了一下姿勢,使自己跟汪一琛拉開一點距離,同她臉對著臉,並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

夜色沉沉,他們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此時此刻,他們不需要四目相對,手與手相握之時,夫妻二人已經魂靈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