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港,一派繁忙景象——
碼頭上,衣衫襤褸的中國勞工有扛麻袋的,有抬大木箱的。他們一趟一趟,來來回回,奔波於碼頭與貨船之間;
荷槍實彈、手持皮鞭的日本兵,嫌勞工們的速度慢,不停地揮舞鞭子抽打他們,嘴裏發出嘰哩哇啦的謾罵聲;
河麵上,懸掛著日本太陽旗的巡邏艇,汽笛聲聲,橫行水麵。
孔德龍拉著盼盼的手,幾乎是小跑著離開的碼頭,到了距碼頭二三十幾米遠的地方,才停下腳步。他望著氣喘籲籲的姑娘,愛憐的捋捋她的頭發,埋怨地說:“盼盼,你怎麼跑這兒來了?這是你一個女孩子來的地方嗎?”
盼盼看著孔德龍,噘起好看的小嘴巴,說:“我今天特想舅舅,就去警察局找您。局裏的人說您今天不在,也不告訴我您在哪兒。”說到這兒,她得意地一笑,“您手下一個小警員經不住我軟磨硬泡,將我拉到一邊,悄悄告訴了我您在什麼地方,再三交代不能跟任何人講,更不能讓您知道是他告訴的。舅舅,我每次去看您,您臉上都高興的要開花,這次為什麼一臉不高興呀?您這是在辦什麼差?”
孔德龍無奈地歎了口氣,捏捏她精巧的鼻子,說:“傻丫頭,碼頭附近到處都是日本人,你這樣不知深淺地亂跑,若把你當成這份子、那份子抓起來,可怎麼好?記住舅舅的話,以後不能那哪兒都敢去,啊。日本人在中國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沒那麼嚴重吧。”盼盼說著,衝孔德龍嘻嘻笑了笑,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有您在,我怕什麼呀!剛才我跟站崗的兵一說找您,他馬上就顛顛地叫您去了。”
孔德龍用慈愛的目光注視著盼盼,語調那麼溫和:“雖然個頭這麼高,看起來也像個成年人,可說出來的全是孩子話。”他停頓一下,又說,“這樣吧,你喜歡天津哪家館子,就去哪兒等我,我把這邊的事交代一下隨即過去。咱們坐下來邊吃邊聊,好不好?”
孔德龍慈愛的笑容,自然的肢體語言,使盼盼感到格外溫暖,格外幸福。這種感覺,是她從小就希望從另一個男人那裏得到的。然而,那個男人不但沒有給過她這種溫暖和幸福,甚至連個笑臉都沒有。倒是麵前這個自己一直喊舅舅的男人,給了她希望擁有的全部。
一時間,盼盼真想撲進孔德龍的懷裏,好好撒一撒嬌,體味一下被爹寵愛的滋味。在爹懷裏撒嬌,是她兒時做夢都想的事情。可自己一直喊爹的那個男人,從來不給她機會圓這個夢。當然,從小到大,那個男人在物質上從不吝嗇,沒讓她受過一點兒委屈,可以說要星星不給月亮。一次閑聊天,她順嘴說了句要是有輛車就好了,那樣上下班就能免受風吹日曬之類的話。令她沒有想到的是,沒過幾天,一輛黃白相間的吉姆小轎車,就出現在她麵前。他將車鑰匙遞給她的那一刻,她既驚詫又感動。同時,一個疑問也在腦海形成:如果不是親生父親,他怎麼能心細到這般地步?她甚至開始譴責自己,覺得懷疑自己的出身,是在褻瀆這個男人。
然而,每當看到他那張對自己冷冰冰的臉,那個疑問、對自己的那點譴責,便跑到九霄雲外。而他對嘉一、嘉玉明顯寫在臉上的關切與喜愛,尤其讓她受不了,掐死那兩個崽子的心都有,從而就更覺得井上太郎說過的話,不是空穴來風,川蕻伯伯和奶娘不告訴她白瑞軒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必定有難言之隱。
盼盼心裏早就打定主意:此次回國,要在完成任務的同時,一定解開折磨自己日久的心結——到底誰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孔德龍哪知道這會兒工夫,盼盼心裏轉了這麼多彎。見她久不吭聲,以為自己不陪她一塊走,惹姑娘生氣了,連忙拍拍盼盼的肩膀,說:“好啦,別耍小孩子脾氣啦,舅舅跟你一起走,大不了回頭讓日本人訓斥幾句。走吧!”說著拉起盼盼的手就走。
“舅舅,看您想哪去了,我沒生氣。”盼盼甩開孔德龍的手,撒嬌說,“我在想去哪家館子呢。”
“噢,”孔德龍輕輕刮了一下盼盼的鼻子,滿臉含笑地問,“那你想好沒有?”
盼盼說:“舅舅請吃飯,還是舅舅定。再說,我回來時間不長,不知道哪家館子的菜好吃。反正前幾次您帶我去的館子,我都喜歡。”
孔德龍想了想,說:“咱們這次吃海鮮,怎麼樣?”
“太好啦,我就喜歡吃這口!不過,又要讓舅舅太破費,很不好意思。”
孔德龍哈哈笑了起來。笑罷他說:“傻丫頭,舅舅雖然不像你爹那麼有錢,可端著政府的飯碗,還不至於寒酸到吃幾頓飯就能把我吃窮。好了,你現在就去‘佟記海鮮’酒樓等我,跟那兒的人說我要訂個房間,他們一聽我的名字,就會安排好的。”
盼盼故意睜大雙眼,說:“這麼靈?”
孔德龍指指自己的衣服,衝盼盼微微一笑,說:“不是我靈,是這身衣服靈。去吧,開車小心點兒。”
盼盼脆生生的答應著,轉身走向停在不遠處那輛黃白相間的吉姆小轎車。
孔德龍看著盼盼的背影,目光那麼柔、那麼暖,愛意綿綿。直到那輛小車在視線中消失,他才轉身朝碼頭走去。
“佟記海鮮”酒樓,店麵雖然不大,裝潢卻十分講究。
孔德龍和盼盼坐在一個雅間裏,餐桌上擺滿各種海鮮,有些盼盼還叫不上名,時時露出驚奇的神情,問孔德龍這叫什麼、那叫什麼。
孔德龍一一報上海鮮的稱謂,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微笑。他望著埋頭津津有味吃螃蟹的盼盼,總也看不夠似的。
“盼盼,別老吃那東西,嚐嚐海膽。”孔德龍終於忍不住了,給盼盼夾了一筷剛上來的海膽,放在盼盼麵前的盤子裏,“海膽是好東西,女孩子吃這個好。螃蟹性寒,少吃點。”
盼盼聽話地夾了一口海膽放在嘴裏,一邊咀嚼一邊說,“嗯,好吃!還是咱們中國菜好吃,在日本可吃不到這麼好的東西。這是我回國後吃得最可口的一餐,謝謝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