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真不錯!”他說著,認真的以指腹輕拭自己的雙唇:“我說的是我做的八仙雞!”
“你……”阮蓁氣得滿臉通紅,抄起桌上的食盒蓋子便往他身上砸去。
紀君陽站定在那,躲也不躲,額頭立時紅了一塊,倒把阮蓁嚇了一跳。
“我們紀家有條家規,就是娘子打人,為夫的絕不能躲的!”
“放屁!”阮蓁剛冒出來的一點負疚感頓時消散無蹤。
“你看,你現在這樣不是精神多了嗎?你剛才那模樣跟個怨婦似的,也就隻有我肯這麼犧牲色相,逗你開懷一怒!”紀君陽說著,忽然轉身衝牢門處笑道:“謝公子既然來了不如也進來坐坐吧!”
阮蓁正想問他發什麼神經,卻見謝容硯居然真的從大牢拐角處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這個她最初相見時,月明風清,春風得意的男子,現下卻明顯瘦了一圈,約摸是好幾天沒睡好了,他眼中密布血絲,異常憔悴。
謝容硯音略顯低啞道:“我來是想告訴你一聲,婉靜腹中有我的孩兒,雖然她沒正式過門,但她的喪事,我們謝府會親自操辦……”
“等一下!”阮蓁難以置信的睜大了雙眸:“你說,婉靜她……”
“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如此倉促訂下婚期……”謝容硯看來十分痛苦:“是我醉酒誤事……”
一陣不合時宜的輕笑,從紀君陽口中發出。
“謝公子,那具屍體雖然摔爛了,紀某不才卻也敢斷定,那具屍體絕對沒有懷孕!”
謝容硯皺了皺眉:“你這是在暗示我,找到的那具屍體不是婉靜嗎?”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婉靜懷孕一事是騙你的,甚至二者皆有,但是不管是哪種結果,這件事都絕對和你的這位愛妾脫不了幹係!”紀君陽懶洋洋道:“而且,我聽說,婉靜母女之前一直住在長樂山,是婉靜的娘親死了之後,婉靜才來投奔阮家的。我這幾日閑著無聊,去了趟長樂山。結果……謝公子有沒有興趣,猜猜紀某的收獲?”
阮蓁輕捶了他一記:“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賣關子!”
“我這不是賣關子,我這叫……請君入翁啊,小蓁!”陽光從窗外照進來,阮蓁發現,他笑得真的很賤很陰險。
可是,不知為何,她明明沉重的心緒,還是莫名被這份笑容感染了。
“真是難得小蓁你還笑得出來!”紀君陽說著,臉色驀然有點沉重起來:“事到如今,你不覺得我送來的八仙雞腿,有點像斷頭飯嗎?不管這個婉靜是真是假,你是頭號嫌疑人,若隻是失蹤幾個人也就算了,現在可是鬧出人命了,你可是唯一的嫌疑人。要是逮到那幫山賊認證你跟他們有關係,小蓁你就小命不保了呢!”
說著,他幽幽一歎,輕仰起臉,以四十五度角望向牢中唯一的那扇小窗:“人生大起大落,實在是太刺激了!想我紀君陽,年輕有為玉樹臨風,沒想到這般命苦,還未嚐到新婚燕爾的甜蜜,就要變成喪偶鰥夫,難不成,這便是傳說中的天妒英才嗎?”
“紀、君、陽!”格格的磨牙聲,在逼仄的牢房裏霍霍響起。
站在一旁的謝容硯靜靜看著他們,良久,唇角泛起一抹苦澀笑意。見到阮蓁後泛現眼中的光彩,一點點的黯了下去。
5.
“經查,犯女阮氏,因妒生恨,於七月初九,在京郊楓林,打傷十二人,逼死其奴謝婉氏,其心狠毒,其行殘暴。依大明律,於今日午時三刻處斬!”
一身囚服被綁上刑台的阮蓁,滿臉茫然無措的看向四周,因為嘴裏被塞了布條,半點聲音都發不出。
“蓁兒!”阮夫人在台下撕心裂肺的哭喊,教阮蓁鼻頭一陣發酸。
正低垂著頭強忍淚時,卻聽身後腳步聲漸近,直到一雙雪白的絨靴進入自己的視線。
紀君陽緩緩蹲在她的麵前,手裏隻拎了個青瓷小壺,滿身縞素,一頭烏濃長發,也隻用白色絲帶草草綰於頭頂。
阮蓁強忍的淚水,在乍見他溫暖俊顏的那一刹奪眶而出。
“有我為你身披縞素送終,是不是覺得很幸福?”
阮蓁原本還是淚意的眸中,刹時間隻剩下殺氣騰騰。如果她現在可以說話的話,一定會直接送紀君陽一個滾字。
“時辰已到,閑人避退!”監斬的謝容硯沉聲丟出令箭,站在阮蓁身後的兩個刀斧手上前便把她按了下去。
謝君陽將壺中的酒一飲而盡,衝阮蓁詭異一笑,手中的酒壺卻忽地往人群中拋去。
台下的人群裏,頓時竄出了幾十名便服裝扮的衙役,一窩蜂衝向了其中一名布衣釵裙的女子。
她站在人群中,柳眉彎彎,明眸翦翦,隻有唇角那抹還沒來得及完全藏起的得意笑臉,在被眾人拿住時,露出目眥欲裂的絕望。不是婉靜還能有誰?
與此同時,阮蓁被綁著的手和嘴上的布條也被身後走來的謝容硯解開了。
而台下的婉靜,也因為看見了台上的謝容硯而停止了掙紮:“謝……謝公子?”
謝容硯皺著眉,一臉厭惡道:“別叫我公子,我聽著惡心!”
俏顏泛起死灰一般的白,她雙唇顫抖,眸中立時便泛起了淚光。
“婉靜!”阮蓁上前幾步,走到她麵前:“紀君陽說,長樂山有人在你成親前見過你;還有,當初對你和卿姨照顧最多的劉叔家的那位劉姑娘,跟你年紀相仿,身高相當,舊年端陽時,還親手送了她家包的粽子送來府裏給你嚐。她整好失蹤兩天了,你能告訴我,她去哪了嗎……
“夠了!”如果目光能殺人,婉靜此刻看向阮蓁的視線,便是淬了毒的利刃:“你們既然能故布疑陣,引我出來,又何需明知故問?現在這樣不是挺好?大家都不用再藏著掖著了,阮蓁我告訴你,我討厭你!從第一次見你就討厭你!”
阮蓁無比苦澀道:“就因為我們明明是一個爹生的,我是阮家大小姐,而你卻成阮家大小姐的丫環嗎?”
“沒錯,我自詡性格溫婉,容貌也與你不相伯仲,若論千金派頭,我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老天爺待我太過不公,我身份屈於你也便算了,連此後姻緣和際遇都要與你天差地別。像你這種鎮日城隻愛玩樂的人,哪裏配得上謝公子的滿腹經綸?”
“她配不上,你便配得上了?”謝容硯上前,不顧四周眾目睽睽的圍觀,一把撩起了她的手臂:“你托人給我送信,以阮蓁的名義約我在太白客棧相見,卻將我灌醉,自導自演一出好戲,汙我損你清白。看我掙紮猶豫,不願放棄阮蓁時,甚至不惜以懷上了我的骨肉為由,讓我中途悔婚。枉我謝容硯自命風流不凡,到頭來,竟被你這麼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大約是他眼中的厭惡太過明顯,婉靜忽然冷笑出聲:“你不必生氣,自你得知阮蓁要嫁給紀君陽那日,大發雷霆不肯見我時,我就想通了。就算我如願嫁你,也得不到你半分憐惜之心。你的心根本就……”
“所以你煞費苦心,請了長樂山的地頭蛇與你演了一出戲,不惜假死陷阮蓁於不義之地,甚至還拖了那位劉姑娘來做你的替身死?”紀君陽忽然出聲,打斷她的話頭。
“沒錯!”婉靜說著,眸光流轉落向謝容硯:“我豁出去了,我真是不懂,為什麼好的都是阮蓁的。我到底有哪裏比不上她,為什麼我費盡心機也得不到半點,她卻可以什麼都不用做,你們就一個接著一個,都對她這麼死心塌地,掏心掏肺……”
“瘋子!你簡直就是個瘋子!”謝容硯眼中怒意熾盛,大掌死死鉗住了她的手臂:“你可知道,你害我多慘?你可知道,如果不是你,我與阿蓁已經……已經……”
“沒有已經了!”紀君陽陰魂不散般站在了他們身後,一反平日笑容可掬的模樣,眼中一片霜冷:“阿蓁的年庚已經供入我紀家祠堂,她是我紀君陽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嫡妻,她生,隻有我可以愛她憐她。她死,也隻有我可以為她身披縞素,同衾共棺!”
阮蓁怔怔站在原地,隻覺心如刀絞。很顯然,那日紀君陽與謝容硯一起離開後,分明便是商量好了今日的計劃的。
他們一早就知道婉靜沒死,一早就決定讓府尹大人陪他們演這場戲。所以才會那麼神速的“抓到山賊”,甚至明明都還沒有提審她,就貼了榜文要將她處斬。倘若不是婉靜對她恨意太深,想親眼見她被斬,這條計劃根本就不可能成行。
可是紀君陽這家夥,竟似能猜透人心般,隻憑劉姑娘的和長樂山那幾個地頭蛇忽然闊綽的事,便能猜出婉靜的全部計劃,無一遺漏。
眼前這個男人,到底長了一顆怎樣的七竊玲瓏心?又為何要娶一個像她這般簡單到近乎蠢笨的女人?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般,紀君陽衝她眨了眨眼:“看為夫的幫你出氣,是不是覺得大快人心?有沒有被我道骨仙風的拳法驚豔到?你這樣直勾勾的看著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阮蓁頓時覺得七竊之中都要生出煙囂來。
她明明很難過的,她那麼真心相待的婉靜,居然是這樣恨自己入骨的。
可是……
委屈,難過,憤怒,不安在心頭交織醞釀,到頭來,對上這人烏漆漆的黑眸,和好看得有點欠揍的俊顏,竟是半點也發作不得。
狐狸般洞悉世事的眸子靜靜看著她,紀君陽抿唇微笑,張開雙臂,拍了拍自己的肩頭:“小娘子,來吧!為夫的肩膀,隨便靠,不收錢!”
“為什麼?”阮蓁略顯哽咽的看著他。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會娶我?”她瞪了他一眼。
紀君陽眸光微微閃爍,忽而一笑,露出兩行白牙:“這種擺明了要說肉麻情話的答案,應該留到洞房花燭夜才說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