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樹
作者:鯊鯊比亞
他才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總是原諒我,無條件寬容我,聽我傾訴每一個秘密,相反設法讓我開心。予取予奪。
但是現在他徹底背棄了我。
一
我有一棵可以傾吐秘密的小樹,喏,比我略矮一點點,就在我們家隔壁,樹幹筆直,枝繁葉茂,有風時會發出沙沙的輕響。。
我可以無所顧忌把任何秘密都告訴他。比如,其實我已經超過一百斤了,但是別人問我我都說我隻有九十六。
我根本沒有多喜歡小動物,但必要的時候還是要裝一裝的。
我答應媽媽把所有壓歲錢都存進存折的,但其實我偷偷瞞下了五百元。
我爸新買的豪車身上那道劃痕其實是我的“傑作”,因為我很生氣他連我生日都忙工作不出現。
我覺得林殊很帥。
你說林殊喜歡我的概率,會不會像螞蟻忽然變大象一樣,根本不可能?
“不會。“小樹開口說話了。
是啦,我的秘密小樹其實是個人。秦文哲,我們家鄰居,我們一起長大,當時我倆的父母都在一個企業工作,不管是他家還是我家的照片牆上都掛著我們小時候手拉手胖嘟嘟傻乎乎的合照。哲哲一直比我矮,大約半掌的高度。
我叫他哲哲,他叫我小圓,這種奶聲奶氣的叫法延續了這麼多年,從未改變,這顯示了我們之間的友誼天長地久,情比金堅。
我總覺得哲哲像棵小樹,因為大部分時間他都非常非常的安靜。而且不管站著、坐著,都姿態筆直,因為這樣,哲哲雖然一直是個小矮子,但始終給人挺拔可靠的感覺。
升入中學後我就敏感地發現,哲哲在女生中受歡迎的程度,絕對比我在男生中受歡迎的程度要強上不少。她們都覺得他很萌。
不是說“矮小”是一個男生的致命傷麼?
林殊就很高,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和他並排站在一起,我發現我的頭頂剛好和他的耳垂平齊。嗯,林殊連耳朵都長得很精致,耳垂圓圓的潤潤的,看上去真的就像珍珠似的。單詞要背二十遍才能記住的我,卻清晰地記得林殊的每一個外貌細節,可是每次林殊的樣子在我腦海中浮現的時候,我都會條件反射似的想到“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種說法。我覺得我光是在腦中想想他,都好像是褻瀆了他。這個男生真的太美好了。
我想,林殊是絕對不可能喜歡我的。
不會。哲哲卻說,“螞蟻是不可能變大象的。但不能這麼比較,小圓你這麼可愛,我覺得誰都會喜歡你。”不愛說話的哲哲,說出了這個很長的句子。
二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和哲哲去學校外邊買了漢堡和炸雞翅。操場旁的觀景台上一個人也沒有,我們就坐在那裏吃午餐。盛烈明媚的陽光從梧桐葉的間隙裏灑落下來。
哲哲吃東西的樣子比我還要秀氣,但他有個壞毛病,即使吃飯時也手不釋卷。
哲哲是個不折不扣的書蟲,我還記得小時候當他全神貫注閱讀的時候,我會覺得他像是被一個看不見的結界包裹住了,誰也不能幹擾到他。
現在的哲哲也還是這樣,當他的目光落在書本上時,就好像有一個特異功能的開關被開啟了,他的眼睛忽然多出一種吸力,把藏在鉛字裏的知識的精髓全部吸進他的大腦。
我不打攪他,埋頭吃我的漢堡。
第一口,林殊喜歡我。
第二口,林殊不喜歡我。
第三口,喜歡我。
第四口,不喜歡。
……
“你、你在幹什麼呀?”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哲哲的眼睛已經從書本上移開了,他詫異地盯著我問。
啊,我搔搔頭,電視上不是有演過那種一邊摘花瓣一邊占卜的嘛,我就如法炮製一下。
聽完我的解釋,哲哲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呀,你對林殊的向往簡直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呀。”他用輕柔的口氣開著我的玩笑。
“喂!”
“結果怎麼樣?”
完了,被哲哲一打岔我忘記我剛剛占卜到哪兒了,我看了看手裏隻剩一口的漢堡,“算了,重新來過吧!”我把剩的漢堡全部塞進嘴裏,然後很霸道地從哲哲手裏搶過他剛吃了幾口的漢堡,哼,誰讓他剛才取笑我的。
“小圓。”哲哲忽然露出窘迫的表情。
“怎麼了?”嘴巴塞得滿滿的我含糊不清地問。
“那個、那個是我吃過的呀。”
“知道呀。”我還是很遲鈍地沒有覺得哪裏不妥。畢竟是兜紙尿片時就認識的青梅竹馬,過去一起分吃一個冰激淩什麼的不是很常有的事情麼?直到我看見哲哲臉上浮現淡淡的紅暈,像是有些羞惱的樣子,我才意識到自己是被嫌棄了。
“喂,是我吃你剩下的東西,又不是你吃了我剩下的東西,你有必要這麼計較麼?”我看看手裏隻剩下一丁丁的漢堡,猶豫著要不要把它還給哲哲,可是肚子好像還沒飽呀,“大不了以後不搶你東西吃了。”
哲哲看著最後一點漢堡消失在我嘴裏,他撇撇嘴角,不知是無奈還是鄙夷。
哲哲這個人呀,除了不愛說話、酷愛讀書之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特別講究,男孩子家家的,隨身不但帶麵紙,還會帶濕紙巾,每天到學校第一件事先把自己的課桌和椅子擦拭一遍,就連鞋帶,也要兩邊係得一樣齊他才能罷休。個子已經這麼矮了,還這麼娘,真是沒救了,我偷偷翻了個白眼。
“小圓。”大約察覺到我有點不高興,哲哲用討好的腔調輕喊。
不理,繼續翻白眼。
“林殊周六會去學跆拳道。就是我學圍棋的那家培訓中心。”
什麼?
林殊高我們一屆,所以要獲取關於他的信息是相當不易的。
“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我得了便宜還賣乖。
哲哲頓了頓,笑著說,“我現在不是告訴你了麼?”
三
我什麼培訓班也不上,因為我媽把她能想到的全部家教都給我請了。爸爸幾年前離職自己做起了生意,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真的特別有經商的天賦,反正我們一家很快就奔上了“暴發戶”這條神奇的道路。
真的很神奇,家裏忽然什麼都換了,房子,車子,甚至我的鋼琴。就像變魔術。
我爸也經常處於大變活人被“變走”的狀況。我媽的精神麵貌陡然一變,變得非常的頹廢,天天像被人用強力膠粘在了麻將桌前一樣。
我的成績也神奇地以自由落體的態勢直線猛降,過去我咬牙努努力,還能考出挺不錯的分數,但現在請了一堆家庭教師,竟然開始倒退,就像吃了太多補品,結果身體反而要變虛弱一樣。
在我們家還沒發家致富之前,我的成績要是出現這麼明顯的下滑,我爸我媽都能像被燒著尾巴的貓那樣驚跳起來,但現在他們不會了。
也許他們實在是有太多事情要忙,忙到要忽略我。
總之,錢多了,有些東西就少了,雖然我也說不上來那個“有些東西”具體到底是什麼。
四
根據哲哲提供的情報,我在周六下午四點鍾左右來到培訓中心的門口。大約是為了節省租金,這家培訓中心位於略為偏遠的地方,獨棟的小樓,對麵是一個花木扶疏的公園,挺幽靜的。
上下四層,二十多個房間,有的房間窗簾放下來了,有的沒有,我一邊等待一邊猜測林殊到底在哪個房間裏上課。
這家夥也太全能了吧,我忍不住在心裏讚歎地想,長得好功課好還會跆拳道,真是無所不能呀。
我知道林殊還會畫畫。我見過。
在還未升入高中的那個暑假,因為已經搬了新家,所以我不能再拉著哲哲陪我消磨漫漫長夏,我爸醉心工作我媽沉迷四方城,他們誰也沒心情帶我出去壯遊大好山河什麼的,我隻好自己和自己玩。
換上輪滑鞋,頂著炎炎烈日在能和歐洲小鎮媲美的新小區裏馳騁,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流淌,我猛眨眼睛但視線還是越來越模糊,當我察覺到我馬上就要撞上燈柱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刹住腳了。
危機關頭,我感覺到一股大力從背後將我拉起,我順勢向後倒去,但好像並沒有摔在地上,因為觸感沒有那麼堅硬,也沒那麼痛。
我扭頭,看見了被我撞得坐在地上的林殊,還有他手邊的畫板,畫板上夾了一幅完成了一半的風景素描。
“對不起,對不起。”意識到我仍壓在救命恩人的腿上,我急忙向外爬了爬,嘴裏是一疊聲的道歉。
林殊單掌撐地,很灑脫地站起來,還伸出手要扶我起來。
當我把手搭在他的手上時,腦海裏有瞬間的空白。
“小妹妹,技術不好就不要速度這麼快,萬一撞傷了臉怎麼辦?你可是女孩子呀。”沒有責備我什麼,隻是溫柔地說出了勸告的話。
那一聲“小妹妹”喊得我瞬間就對眼前這個男生傾倒了。從未有人像他這樣讓我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嬌小柔弱無辜。
林殊伸手去取畫板的時候,我發現他的胳膊肘蹭破皮了。我因為戴了全套護具,又有林殊做人形緩衝墊,反而沒事。“你流血了呀。”我愧疚地提示林殊。
林殊抬手看了看,血已經從手肘那裏流到了手臂中段,“啊,沒事。”他毫不在意地說。
“快點回家去吧,大中午的,這麼熱。”雖然並不認識,但林殊還是體貼地囑咐我,說完他夾起畫板也走開了。
我目送他的背影,他那條受傷流血的手臂看上去有點觸目驚心,可是他真的是一點兒都不在意的樣子,超MAN呀。
和林殊偶遇的經曆,是我一整個夏天的亮點。後來在新學校的宣傳欄裏看見作為榮譽學生張貼出來的林殊的照片,我雀躍得差點兒原地打起轉來。
竟然一個學校哦,近水樓台,一定有再見麵的機會呀!
確實有。
去化學實驗室做實驗的時候,恰逢上一個使用實驗室的班級走出來,個子很高的林殊在人群中顯得鶴立雞群,我一眼就看到他了。
但,大約我太渺小太黯淡了,他從我身邊走過時也沒認出我。當時我握在手裏的筆不知怎麼滾落在地上,林殊還好心地幫我撿起來,我們還有差不多一秒鍾的對視,他依然沒認出我是誰。
好吧,應該隻有我看重夏天那場英雄救美的小事故。
就像海洋館裏的小海豚,竭力表演卻沒有得到獎賞,接下去小海豚會怎麼做呢?罷演?再也不愛了?不,是更用力地表演。
等在培訓中心外的我暗暗握拳,不記得就不記得好了,我可以自己上前自我介紹,自己製造被認識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