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次,蘇菀都睡著了,關奇聽著她熟睡的呼吸時輕時重,他像聽著世界上最安穩的催眠曲,嘴角帶著溫柔的笑。

很快,蘇菀逐漸適應了燈紅酒綠的世界,所到之處鎂光燈嚓嚓作響, 公司安排她與另一名炙手可熱的男演員炒作情侶檔,兩人經常手挽手走紅地毯,不否認也不承認彼此的關係。

這是娛樂圈的規則。

一次,她挽著男演員的的手,走在軟軟的紅毯上,此時雨剛停,紅毯帶著特有的潮濕,他扶著她,頗有點老夫老妻的味道。

他問她:“不如假戲真做好了,全部的觀眾都希望我們在一起。”

場外的觀眾每次看到兩人手挽手,都會興奮得大聲尖叫。

蘇菀衝著尖叫的人群揮揮手,一邊微笑一邊搖頭:“不,我有自己想愛的人。”

男演員聳聳肩,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遺憾離開了。

這一年,蘇菀23歲,拿到了人生第二個電視劇的獎項,不過是最佳女主角。

關奇沒有回老家,在一家大型廣告公司上班。

那天,他抱著一疊文件夾路過攝影棚,看到公司裏的員工裏裏外外把拍照的女明星圍了個水泄不通,是蘇菀在拍果汁廣告。

關奇遙遙看著,不遠處那個明豔亮麗的蘇菀突然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遙遠的星,他怎麼努力也無法靠近。

05.

蘇菀給公司請了三天假,給關奇打電話約他吃飯。

關奇笑問:“你會戴墨鏡嗎?”

這一天,蘇菀素麵朝天,穿著T恤和牛仔褲,一雙板鞋踩在腳底分明就是個學生妹

兩人在一家偏僻的私房菜館吃了飯,又並著肩去看午夜場,此時電影院裏放著她的一部舊電影,演一隻狡黠可愛的小狐狸。

前排有兩個小女生私語:“蘇菀是不是整容了?怎麼和以前不一樣了。”

蘇菀與關奇相視一笑。

關奇挑眉,指指她的腮幫子,表示同樣疑問。

蘇菀笑著搖頭,像個天真的孩子一樣狡辯:“沒有,我隻是打了瘦臉針。”

兩人的眼睛在昏暗的電影院,閃閃發光。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和臉上藏也藏不住的笑意,關奇不知道,原來,星星也可以如今親近。

兩人帶著微笑 再沒有說話。

散場後,她在街邊與他作別,招手打了一輛出租車,進去了,打開車窗,衝他揮手。

兩人就這樣不鹹不淡地做著朋友,幾個月見一次,蘇菀仿佛在等待著什麼,可是這樣的等待卻一次次讓她落空。

她一直有人約,香車寶馬,鮮花首飾,這樣的求愛攻勢雖然老套卻有效。

蘇菀與關奇,終於漸行漸遠。

她的電話越來越少,而關奇是不會主動找她的。

這樣的大都會裏,關奇一直是個普通的上班族,三月升成了部門經理。

蘇菀開始頻頻上時尚雜誌。地鐵站,公車上都有她的廣告,蘇菀明眸皓齒,再不是當初那個爬樹的小女孩。

不管關奇願不願意,他的目光所及之處,總有蘇菀的存在。

她紅了。

這個深夜,他的手機接到了一個遙遠的電話,遠到仿佛蘇菀是前世的記憶。

她喝醉了,搖搖晃晃站在酒店的泳池邊。

她一遍遍喊著他的名字,問他怎麼辦。

“為什麼每次想要靠近你……擁抱你……卻不由自主離你越來越遙遠。怎麼辦……關奇……怎麼辦!”

“我努力想要追上你的步伐,卻發現你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我追得好吃力!可即使我摔得滿身是傷,你都沒有想要回頭看我一眼……”

關奇咬著拳頭,酸澀的眼眶根本藏不住眼淚。

他要怎麼告訴她才好,他才是那個努力追逐的人啊,她才是那個越跑越遠的啊。

因為太愛對方,所以才想要給……給對方更好的……更好的自由。

“你為什麼要讓我簽那個長約……我現在隻想回家,哪怕是每天和我媽待在一起也沒關係,我討厭大城市,我討厭當演員,我討厭活得這樣辛苦……我想回家……”

昏暗的房間裏,關奇像一縷幽魂,在午夜夢回時突然接到了這個電話。

他撐著額頭,喉頭發緊,想要說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合適。

隻覺得眼中有溫熱的液體快要墜下,他用手背用力抵著眼眶,喃喃道:“蘇菀……我隻是,隻是想要讓你幸福……”

蘇菀在電話那頭哭得快要岔氣,她大聲咆哮:“你騙我!你知道我想要的幸福是什麼……你從來都不肯施舍我一點……你把我推向自以為的幸福……你太自私了!”

冰涼的液體滑過關奇的手背,他彎著腰,在黑暗中形成了一道繃緊的弦。

“你喝多了,蘇菀。”關奇抹掉眼淚,深吸了一口氣。

蘇菀突然倒吸了一口涼氣,仿佛突然清醒了,猛地掛斷了電話。

那句話終於從關奇的喉嚨中逼了出來。

“蘇菀……因為,我愛你。”

所以才要放你去更廣闊的天空,因為你是最明亮的星星啊。

第二日的蘇菀,一樣要打扮得珠光寶氣,參加一家珠寶店的開幕儀式。

昨夜,像一場遙遠的夢,夢中的兩人終於分道揚鑣。

這是她的命運,連帶著自己的靈魂,朝著越來越未知的方向遠去。

她的微博中最多的就是一張張樹的照片。一棵棵,那麼大,又那麼枝繁葉茂,每一棵都像是關奇窗外的那棵樹,隻要她彎腰抬腿伸手一攀,就可以來到關奇窗邊。

記者問她有什麼特長,女明星的官方答案無非是看書畫畫看電影之類的老腔調。

蘇菀笑著說:“爬樹。”

“我從小就像一隻猴子,可以爬得很高很高。我曾爬到一個男孩的窗前,像個小乞丐一樣問他要吃的……”

記者張大了嘴,聽著這個稚氣的愛情故事,眼裏已然有了溫柔。

關奇看著八點的娛樂新聞,從床下拿出了一個落滿灰塵的鞋盒。

小心翼翼地打開盒蓋,裏麵是一雙嶄新的球鞋,他用盡全身力氣把雙腳塞了進去,可彎曲著腳趾頭,根本站不起來。

他頹然地坐在床邊,失魂落魄。

那是十七歲的關奇的鞋碼,如今他長了八歲,鞋碼大了兩號。

八年前的那個夜晚,他從床上翻身坐起,窗外沒有人,隻有一雙名牌球鞋。

他抱著鞋盒,望著樓下一個女孩小小的身影手舞足蹈,走在月光下,像一個神秘的精靈。

訪問完了蘇菀,插播了一首情歌,是牛奶咖啡的《你不能愛我》——

……

在你和我變老以前 有沒有機會再說 再見 穿你穿過的襯衫 聽你喜歡的歌 卻都是徒勞的 我們站在愛的分界線 卻沒有勇氣轉身不再留戀 離開彼此的世界 又深深懷念 越想要放開卻越放不開 關於你的一切

……

你不能愛我

你離開我

……

關奇突然就捂著臉,哭出聲來。

06.

一個月後,蘇菀在娛樂新聞裏承認了自己的男朋友,一個家裏開玩具廠的小開。

無數個話筒堆在她的嘴邊,問她喜歡男友什麼。

蘇菀一臉甜蜜地說:“我喜歡他勇敢喜歡我。”

她盯著鏡頭,笑得十分開心。她從未躲閃什麼,一被娛樂周刊拍到照片立刻就承認了。她的勇敢與這個娛樂圈格格不入,所以大家才愛她。

關奇關掉電視,陷在沙發裏。

黃昏的夕陽照進來,他像一隻失魂落魄的偶人,早已找不到靈魂身在何處,隻是這樣靜靜坐著,仿佛要坐到天荒地老。

一周後,他辭掉了工作,回到了老家。

窗外的老樹已經被砍掉了,光禿禿的樹樁還帶著嶄新的傷痕。

整個老院子要拆遷了,破敗的樓像記憶的碎片,殘缺不全。

關奇的父母得了一大筆錢,還有一套房子。蘇菀的母親,不知去向,整條街蕭索得隻剩斷壁殘垣。

他一個人,雙手插在口袋裏,一步步踩過那些記憶中熟悉的道路,把過去遠遠拋在了腦後。

沒有人看到這個年輕的男子,風吹亂了他的頭發,也吹開了他臉上的淚水。

他突然就跑了起來,像要努力擺脫記憶的追趕,他越跑越快,迅速消失在了一堆廢墟中。

……

你不能愛我。

你已經離開我。

夢醒時分的我,不再徘徊。

……

歌聲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