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盒上貼了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麵寫著歪歪扭扭的六個字——

生日快樂,關奇。

03.

第二年,關奇順利考上北方一所名牌大學,蘇菀也去了相同的城市,名為北漂。

她與人合租在郊外的民房裏,斑駁的牆壁,粗糙的水泥地,簡陋的床,比家鄉的環境更不堪。

一個套三的房子,住了整整十八人,六個女孩住在一間臥室裏,擠得臉轉身的地方都沒有。

蘇菀在這裏住了半年,拍了一個毛巾廣告,她是群眾演員中的一名,有兩秒鏡頭,毛巾披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她在跑步機上奮力奔跑,以完全沒有汗珠的精致臉龐向觀眾暗示——這款毛巾的吸汗功能好到爆!

蘇菀去關奇的大學找他,一個個麵目清秀的莘莘學子讓她突然就莫名的自卑起來。

關奇在大門口接她,她快觸到他的鼻尖了,關奇都沒認出這個精致妝容打扮時尚的女孩是蘇菀。

兩人一路沉默著走到了關奇的宿舍,裏麵空無一人,蘇菀有些緊張,下意識地往口袋裏摸煙,剛叼在嘴裏就把關奇拿下來,在手心碾碎丟進了垃圾桶,又指指門後貼著的告示——寢室內禁止吸煙。

蘇菀交叉著雙臂,揚著嘴角滿不在乎地笑了笑。

打水的室友們回來了,無一不羨慕地望著關奇這個時髦的女性朋友。

蘇菀請全寢室的人去校門口吃燒烤,關奇破天荒喝了一瓶酒,蘇菀隻是冷冷看著他與幾個大男孩推杯換盞,兩人的目光偶爾在空中交彙也很快分開。

蘇菀的筷子幾乎沒有動,手一直放在口袋裏,捏著那包煙,難受得要命。

關奇紅著雙眼,沒有與蘇菀說半句話。

末了,蘇菀在門口打了個電話,十分鍾後,一輛跑車停在了燒烤攤外,一個年輕的男人走下來,微笑著衝眾人打招呼。

蘇菀接過他的錢包,爽快買了單。與眾人揮手道別時,目光壓根沒有落在關奇身上,仿佛她來這裏隻是請大家吃一頓飯,而不是來看他。

跑車疾馳了好遠,一臉煞白的關奇突然衝到垃圾桶前,瘋狂嘔吐起來。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吐出的,全是鮮血。

三個月後,蘇菀給關奇打了個電話。這時,已經是淩晨兩點了。

關奇打車穿過整個城,去南邊找她,司機兜了好久才在街邊找到蘇菀。

她穿著舊舊的黑色羽絨服坐在街邊的台階上,把自己緊緊裹成一團,像被人丟棄的玩偶。

她紅著一雙眼,衝她咧嘴一笑。臉上半點妝容都沒有,一張凍得通紅的臉蛋縮在衣領中,頭發已經被夜霧打濕了。

關奇坐在她身邊,一言不發地望著穿梭的車流。

“我給他打了十個電話,發了二十條短信,他一個也沒有回我……他不愛我了,關奇。”蘇菀的頭無力地靠在關奇的肩上。

“他和我分手了,後天就是他的婚禮。”炫目奪人的蘇菀不知去向,此時此刻的她又被打回了原型。

她的頭仿佛千鈞重,壓得關奇喘不過氣來。

她抬手,摟著她的脖子,望著他麵無表情的臉,輕輕又緩緩地把頭深深埋進他的懷裏, 聲音沙啞:“怎麼辦……”

他像一尊雕塑,一動不動任她抱著,一直到她的眼淚浸濕了他的脖子,透過他的皮膚,鑽進了他咚咚狂跳的心髒。

蘇菀沒有看到,關奇的眼角那顆欲墜未墜的眼淚。

他死死咬著牙,不知在生氣什麼,像在氣蘇菀,又像是在氣自己。

兩人在街邊坐了一夜,天蒙蒙發白,像翻著肚子快要死去的魚。

她在他懷裏睡了一夜。

關奇見蘇菀醒來,什麼也沒說,拖著她的手去街邊吃豆漿油條。

熱騰騰的豆漿喝進胃中,瞬間就溫暖了。蘇菀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咧嘴一笑,站起來拍拍屁股,一句謝謝都沒有說就走掉了。

晨霧中,關奇看著蘇菀一點點消失在大霧中,而地平線上一枚橘色的太陽正緩緩升起來。 他給了早餐錢,朝著蘇菀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04.

蘇菀開始頻頻跑片場,固定在影視基地做群眾演員,一次次頻繁的試鏡,終於在一個清宮劇中得到了一個小角色,出現三天就掛掉的唐突小宮女。

女主角是個帶資金組的牛人,劇組沒人不看她的臉色,可不知好歹的蘇菀卻不小心坐了那把椅子,還未回過神來,已經被人狠狠推了下去。

穿著高蹺的旗鞋,摔下去根本重心不穩,整個人狼狽地趴在地上,手心被石子兒劃出了兩道血痕。

“沒長眼睛嗎?!林小姐的椅子你也敢坐?!”助理是個戴著眼睛的胖子,她完全沒有扶蘇菀起來的意思,反而彎著腰像一隻好鬥的母雞,唾沫星子噴得蘇菀滿嘴都是。

誰也不敢來勸,蘇菀揉了揉腳踝,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她看也沒看林小姐一眼,這個在訪談節目中總是一臉溫柔的女明星此時氣得火冒三丈,大著嗓子喊道:“導演——導演!她是誰?!讓她滾蛋!”

蘇菀換上自己的衣服,洗了洗傷口,走出了“王府”。

午夜,蘇菀穿著連帽衫,把自己的腦袋罩得嚴嚴實實,一邊吹著口哨,一邊用鑰匙一路劃過林小姐的甲殼蟲,警報器瘋狂響起,蘇菀歡快地跑掉了。

這一整天,蘇菀隻吃了劇組一頓盒飯,錢也沒有領到,可是這並不妨礙她跑的像一隻兔子。

她狂奔在空蕩蕩的公路上,把燈火通明的影視基地遠遠拋在了腦後。

蘇菀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一直到夜風把臉上的淚水全部吹幹了才緩緩停下來。

她彎著腰,雙臂支撐著疼痛的膝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呼吸在三分鍾後逐漸平靜了下來,連帶著砰砰狂跳的心也安靜了下來。

蘇菀這才抬起頭,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

她走到一個電話亭,投了一枚硬幣想要給關奇打電話,卻發現電話怎麼也撥不出去。

她掛掉電話,無力地滑著玻璃門坐在了地上。

如今的公共電話亭,早已成了城市陳舊的擺設,布滿了灰塵,無人問津。

天下起夜雨,她被困在小小的電話亭中,不知前路在何方。

一隻淋濕了的貓咪顫巍巍地走來,見電話亭中有人又不敢進來,隻是咪咪叫著站在門口望著蘇菀,滿眼怯意。

蘇菀縮著身體往裏挪了挪,貓咪走進來,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挨著蘇菀的輕輕蹲了下去。

04.

關奇學習很拚命,年年都拿獎學金,假期也努力打工攢錢,銀行卡中的數字一點點在累積,他卻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存錢。

三年的時間,蘇菀終於熬出頭了,一家影視公司願意簽她,長約。公司準備花大價錢來栽培蘇菀。

蘇菀把關奇約出來,問他意見。

關奇已經大四,他將麵臨兩個選擇,回家或者留在這個城市。

蘇菀攪著杯子裏的咖啡,滿不在乎道:“其實我不是很喜歡長約,聽說以後要解約的話會很麻煩。公司也不是特別大……所以,你畢業要回家嗎?”

關奇望著窗外的大廈,恍惚道:“現在還不確定。”

蘇菀輕輕道:“如果你回家的話,我們就一起回去吧。”

關奇緩緩回過頭來,望著蘇菀那雙充滿期待的雙眼,搖了搖頭:“你好容易才走到今天,有公司願意捧你,你就應該朝著那個方向努力。畢竟……當演員一直是你的理想。”

蘇菀愣了一會兒,沉默的笑了笑,留下兩張一百塊壓在杯子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蘇菀正式簽了那家公司,做起了女二號。

無休止的拍電視劇,宣傳,熬夜,緋聞炒作,各種通告,各種詆毀謾罵……這些都是她預料之中的事情,她唯一的意外是關奇竟然鼓勵她簽約,她以為他會帶自己回家。

蘇菀特別拚,卻遇上了要求極高的導演,被罵笨,白長了一張靈氣的臉!

她必須一次次跳進汙水中,表達失落到極點的崩潰。一次次割脈,那是女二號脆弱的內心。她終於在導演幾欲崩潰的眼神中哭出聲來,鏡頭中的蘇菀哭得肝腸寸斷,足足三分鍾,這段長長的哭戲被導演一刀未剪的保留了。

這部戲,讓她得了電視劇最佳女配角。

蘇菀偶爾給關奇打電話,不分時間地點,大多數都是淩晨兩三點,她累得像一條狗一樣收工後。

其實兩人沒什麼可聊的,蘇菀隻是想聽聽他的聲音,兩人常常不知道說什麼,隻是靜靜聽著對方的呼吸聲,偶爾笑出聲來,然後就默默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