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夕陽
作者:龜心似賤
關於我的叛逆不馴,你早應該曉得。
我又怎會如你所願。
The sitting sun One
晚自習課,教室裏安靜一片,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散發出一股濃濃的親切之感,窗外是初冬天氣的漆黑幽暗,襯得室內氣氛竟有幾分溫馨。
一個聲音忽然打破了份難得的安詳。
“報告老師,雖然是自習課,不過羅恰同學貌似一直在做手工,感覺——感覺有點不務正業!”
做手工?我看著手裏正在折的一隻千紙鶴,忍不住啼笑皆非。
歎歎氣,這是何江薑第四次找我麻煩了吧!
說起淵源,不就是那天,我被那隻堵得寫不出字的鋼筆攪得心煩意亂,索性狠狠朝教室後的垃圾桶一丟,結果……結果他老兄好死不死正在後排朗誦高爾基的《海燕》,抒情處一個起身揚頭,正巧被那隻鋼筆正中靶心,砸在臉頰,且原本堵得死去活來的墨水管道也在此時恰到好處流暢起來,深藍色的鋼筆水在他臉上身上濺得格外狼藉。
我老早就知道他有潔癖,頭發每天洗一次,書本毫無折痕,校服領子不管什麼時候暴露人前,都幹淨得不像話——但我並沒有想到,他會因此開始忌恨我,而且是在我跟他說了抱歉且提出幫他清洗校服被拒絕之後。
“報告老師,羅恰在偷看漫畫!”
“老師,羅恰剛剛有偷吃零食!”
“老師,羅恰的作業都是抄其他同學的!”
……
這個小氣的、無聊的、沒完沒了的家夥,終於成功打破了我自由自在的墮落生活,我還沒有來得及哀悼漫畫被沒收、書桌裏再也不能放零食以及大家都不肯把作業借給我的悲慘遭遇,他居然連我最後一點自娛自樂的權利也給剝奪走了!
看著班主任把我那堆折了一百多隻的千紙鶴罐子鎖進那隻名為‘畢業後與你們相見’的大箱子,有一瞬間我甚至想要向申請老師把我也鎖進去好了,反正,那裏還有我另外一些小夥伴——漫畫跟零食。
但我終究沒有那個勇氣,隻得將無處發泄的歹念轉向別處。
The sitting sun Two
晚自習一結束,我就攔住了何江薑。
在眾人麵前,我就那樣毫不猶豫地向他張開雙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給他一個擁抱。
眾目睽睽之下,何江薑先是戒備不已地瞪大了眼睛,雙手搓著書包肩帶,緊接著忽然放鬆下來,眉宇間閃爍著得意,他伸手在鼻子下麵來回蹭了一下,抬起頭來看我,“羅恰,幫助同學改掉壞習慣是我應該做的,你不用特地謝我。”
這個幼稚鬼,還得瑟上了!他大概是覺得我並不能對他造成什麼威脅的吧。
我笑而不語,向他邁進了一步。
明顯感覺他有些緊張,手指在書包帶上已經定住不動,臉上卻還死撐,掛著一副量你也不敢怎麼樣的表情。
他猜對了,我的確是不敢怎麼樣——這麼多人看著,不能殺不能剮。所以,我靠近他,也就是想好好看看他。
小眼睛、高鼻梁、瘦長臉……嚴格來說不是很帥,但是樣子斯文,又愛幹淨,倒是蠻順眼的。
這家夥居然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呢!白皙的臉頰籠罩了一層淡淡的紅暈,長睫毛忽閃忽閃,小眼睛十分不安地避過我的打量,像一隻膽小的倉鼠。
我敢打賭,要是我喜歡這家夥,一星期都用不上,我就能把他搞定。
The sitting sun Three
但是,我可不喜歡他。
傲嬌小氣,喜歡把‘報告老師’掛嘴邊,幼稚又無趣,更重要的是每天都過得無憂無慮,一點兒也不帶勁。
我喜歡的男生……或者說,男人,應該是那樣的:酷酷的,一眼望不到底,不苟言笑,每個表情都值得揣測,眼角眉梢裏隱藏著滄桑又古老的故事。像久叔。
是的,就像久叔那樣。
The sitting sun Four
我在八九歲的時候就曾聽到過關於久叔的各種謠言,他的少年風光、他整個家族背後的雄厚財富……以及,他的心狠手辣,捉摸不定,所經營的帶有黑色性質的地下事業,還有因一場棍戰而導致的左腳微跛。
印象中,周圍人說起他的時候,並不像是在談論一個身邊人那樣簡單直白,大家神神秘秘,卻又樂趣無窮,一堆人躲在暗處裏竊竊私語,好像在交流一場精彩跌宕卻又少兒不宜的禁播電影。
那時的久叔,獨自一人住在村子最南頭的大別墅裏麵,這使他本就引人注目的身份更加顯得懸念重重。但他的人跟那棟別墅的內部構造一樣,僅限旁人傳說,誰也沒有真正靠近過。
關於他買凶殺妻的傳聞,則是全村人近幾年的談資。
傳說中,他是早婚的,妻子比他大三歲——故事的版本似乎注定了毫無新意的走向,早早成家的久叔在婚後喜歡上了一個更加年輕的女孩子,但妻子不肯離婚,久叔也不願將更多財產分給原配,便花了點錢,用最殘酷也最有效率的方式,永絕後患。
我就是在大家的議論越來越荒誕的時候走向久叔獨自居住的大別墅的。
事實上,他以及他的房子早在很久以前,就像雲朵裏冒出彩虹的天際,向我發出召喚的顏色,五彩斑斕。
而我在決定鋌而走險,親自去探久叔的秘的之前,還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來醞釀,比如,確定自己能徒手躍過那道高達兩米八高牆……還有,練打狗棒!
在我攀上牆頭的時候,一隻狼狗撕心裂肺地向我飛奔而來,我早有防備,背後綁了一根拳頭粗的棍子,幾乎就在雙腳落地的瞬間,“咣”地一聲,木棍穩準狠地砸在了狼狗的頭上。幽暗的夜裏,那隻可憐的家夥甚至連哀嚎都沒有,就直挺挺地躺倒在地。
可以這麼說,為了見久叔,我蓄謀已久,不擇手段。
The sitting sun five
身後有人問,“你是誰,要幹什麼?”
少了狼狗的叫喚,黑魆魆的夜晚顯得尤其安靜,我能聽見夜風顫抖,還有,我也在顫抖。
雖然沒有回頭——或者即便回頭我也看不清楚,但我知道,能在家裏被人登堂入室襲擊忠犬還能夠心平氣和衝我發問的,一定是他,陳久陽。
“我叫羅恰。久叔,我來看看你。”
如果傳言沒錯的話,他應該大我十五歲。所以出於禮貌,我喚他久叔是應該的——更重要是,久叔久叔,我喜歡這個稱呼,有點TVB年代劇裏的江湖氣息。
但對於我的到來,久叔的態度明顯有些勉強……對,沒有驚訝沒有厭惡,僅僅是對我到來的方式表示不耐。他甚至沒有對我繼續追究,而是徑自走過去在那隻大狼狗身邊蹲了一下,然後衝著我抬起頭來,“它死了。”
有一點點責備的意思。
但他隻是默默地在那個偌大的院子裏將它的屍體埋掉,再沒斥責我什麼。
後來我知道,這人並不愛與我這小丫頭片子斤斤計較。他喜靜,討厭羈絆,那隻狗他早就不願再養,但又戀舊,舍不得丟,更下不去手宰掉,正左右為難時,就這麼被我一棒子解決掉了。
不止一次聽說久叔的絕情,但親自見識,卻覺得並不是那麼一回事。久叔這種人,並不是不重感情。相反,他對感情的要求極嚴,害怕牽扯掛念,所以寧願將自己緊緊抓牢封閉,也不輕易開啟。
久叔不喜歡我自以為是地分析他,可就像是他禁止我不許再靠近他的大別墅一樣,我左耳進右耳出,照樣成了他家的常客。
我幫他掃院子、整理房間、晾被子……也用他的咖啡機煮拿鐵、在書房裏玩拚圖,蹭他的Wifi。
久叔當然趕過我,但是,他不知道,我這個年紀的女生,得寸進尺的本領比翻牆技術還要高超。我甚至,喜歡看他被我沒臉沒皮氣得無可奈何的樣子。
終於有一天,久叔忍無可忍,把正在書房裏擺弄他那隻老膠片機的我拎到陽台上,雙手插在腰間,氣急敗壞一般問我,“說吧羅恰,你想得到什麼。從我這裏,你要什麼?”
我看著他,胡子拉碴的一張臉,眼神倦倦的,但是細看還是能感覺到一股鋒利的銳氣,我猜他年少耍狠的時候一定很酷。
所以,我不怕他,我從來都不怕他。而且既然他是認真在問我,我當然要認真回答,沒有什麼比這個時候的我更加一本正經了,我衝他說,“久叔,你是黑社會吧,那你有槍嗎?我想買一把。”
陳久陽,也就是我的久叔,在聽完我的話之後,忍了再忍,但還是沒忍住,隻好笑出聲音。
許久,或許是自己也覺得笑聲有點尷尬,他幹咳了下,用兒童過家家一般的口氣回了我一句,“你要槍?這主意不錯。那麼羅恰,你想殺誰呢?”
我仍然是再正經不過的表情,認真回答,“我爸爸!”
The sitting sun Six
陳久陽,我不是跟你開玩笑,我真的想殺了我爸爸。
——可是,久叔說得對,不管我是不是在開玩笑,不管我要殺誰,跟他有什麼關係呢。
他學我的口氣,一本正經地回答我,“羅恰,我沒有槍。就算有也不會賣給你,而且,你也買不起。”
我坐在教室裏心煩意亂,自己也分不清楚煩惱的源頭究竟是因為久叔不肯賣我槍,還是因為那個坐在我斜後方的告狀狂何江薑愈發猖狂地盯梢注視——當然,如果僅僅是因為這些事,我還不至於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