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所提出的問題是:在發展主義、消費主義指引下的城市發展中,我們失去了什麼?這是誰的城市?我們今天要找回什麼?我們需要怎樣的城市發展,建立怎樣的城市與人、與我們每一個人的關係?我們又應該從哪裏著手,去進行新的理想的城市生活的重建?對已有的占主流地位的城市發展模式,我們已經做了許多的反省和討論:我們確實失去了許多許多,我以為最重要的是,在物質第一、欲望第一、消費第一的追逐中我們失去了人的主體,失去了內心,失去了與自然、大地的聯係,這不是“我的城市”,不是我們的家園,而是一個精神桎梏的牢籠。這些痛苦的反思,讓我們刻骨銘心;但我們又不能止於此,還要作更為積極的建設新生活的嚐試。我以為,這正是本期幾篇文章最具啟發性之處:它們引發了我的思考。
首先,我們需要重新尋找城市的“根”。這就是何家兄妹所說的城市平民日常“市井生活”中蘊含的“地方文化”,它“代表著最質樸、原始、淳樸的生活方式”,體現在民間宗教、民間習俗和節日、地方戲曲、地方飲食、方言土語、鄰裏關係之中。和人們熟知的鄉村文化一樣,這些城市底層社會的地方文化,原本就是每一個城市人的精神家園。但在所謂“城市國際化”的狂潮中,這樣的帶有鮮明城市個性,與城市裏每一個人的生命記憶緊密相連的城市民間文化,都在消亡過程中。如論者所說,“在城市重新建立的所謂‘社區’,既沒有血緣地緣群體的支撐,也缺乏共同的價值觀和文化體係的支撐,大體還是一種行政管理的形式”(《從社區故事說社區》,收入《書寫社區》)。我們經常說鄉村文化的空洞化,其實城市民間文化的空洞化,或許是更為嚴重的。但這也是出路所在。我們重建都市生活的努力,正可以從城市社區的改造入手:在其中注入本土民間文化的豐富內涵。就像貴州離鄉的苗族青年要“重走遷徙路”以“尋找我們的根”一樣(楊勝文:《悄然的變化》,收入《比鄰泥土香》第五期),今天的城市青年,也要重新了解自己的城市,它的地方文化與曆史,尋找城市“味道”,接上城市的“地氣”,“從傳統中發現自己底蘊”,以形成與記憶、情感糾纏在一起的文化認同。如何家兄妹所說:“自己的土壤出來的果實、花朵,才是自己的。”(陳靖:《何家兄妹何家菜》)
構成傳統都市文化的一個重要方麵是曾經遍布城市各個角落的手工作坊。這不僅是一種手工勞動創造物質財富的經濟活動,更是一種文化,一種生活的藝術。我在《和誌願者談生活重建》的演講裏,曾引述專家的意見,強調“手工是人類文明和人類勞動的本質”,手工勞動的最大特點,在工具始終掌握在人手裏,“與人貼近,與人融合,可謂全麵意義的‘人的延伸’。這種‘物我一體’的關係,肯定了‘手’的人性力量”,手工勞動是事關人自身的健全發展的。因此,在現代工業方式一統天下的今天,“國人對機械,對電腦,對一切非人的因素,愈來愈近時,我們喪失了對世界對物質材料的親手的觸摸,我們也因此削弱了對世界的真切的感受”,在這樣的背景下,手工及其手工藝產品就有了一番特殊的意義。如《重看香港工藝》一文作者所說,近年“工藝又慢慢走進生活”,同時又出現了“將工藝轉型至文化產業”的可能,這都展現了“手工藝和生活重新接軌”的前景,這或許是創建城市新生活的一個重要途徑。這是可以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