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話剛說完,這匹馬就突然一個趔趄,朝路邊一汪泥水裏栽去。木須棉眼疾手快,身法更是不慢,閃身來到老馬身邊,伸出兩隻手,好容易支撐著不讓它跌倒。得了木須棉的幫助,這匹老馬好像不知從哪裏又找到些力氣,重又找到先前的平衡感。
木須棉剛想鬆一口氣,突然身上一陣雞皮疙瘩。幾乎是出於本能的,他腳下一滑就從馬肚子下鑽了過去。也就在這時,那個看起來病怏怏的老頭從馬背上躍起,好似一隻鷹朝自己的獵物俯衝過來。變生肘腋,木須棉根本來不及思考,麵對老頭那一雙鷹爪,木須棉一時間也是束手無策。他剛想腳底抹油,就覺得胸口被鈍器擊中,嘴裏泛起一陣血腥氣。就在木須棉將注意力全放在老頭身上時,卻忽略了另一個高手的存在。他也隻有苦笑,當然是苦笑,若偷襲他的是人,他當然不至於完全注意不到,可對方偏偏不是人,而是一匹馬,一匹看上去瘦弱不堪,一陣大風就能把它吹倒的馬。
老頭的鷹爪已經避無可避。木須棉覺得自己就好像一塊肉,一塊等著被剁碎被做成餡兒塞進皮裏麵的五花肉。他突然伸出了兩根手指,朝著老頭的關元穴點去。他這一指正合了《孫吳兵法》上所說的攻敵之所必救。即便老頭能得手,他一身功夫必會被廢去大半。木須棉兵行險招拚得也正是人性的那一絲弱點。未想到老頭淩空的身子又是一個筋鬥,翻身到木須棉身後,一雙鷹爪雖未能擰斷木須棉的脖子,卻在他的後背留下十道血痕。木須棉後背吃痛卻不能不顧及身前那匹比人還精的馬,索性整個人都朝著老馬撲去。頓時,馬靠後腿的力量站立起來,兩隻前蹄朝著木須棉前胸蹬去。木須棉隻覺得後背上傳來陣陣壓迫感,麵前又是一擊已經成型的殺招。早就濕透的身子但覺得無比燥熱。這可能是他從出生到現在所遇見的最凶險的狀況。就在這樣的危機關頭,木須棉整個身子突然蜷縮成一團,像個滾地葫蘆就滴溜溜貼著地麵滾了出去。緊跟在木須棉身後的老頭萬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然會這麼古怪的功夫,他想頓住身形已經來不及,眼看著那一對馬蹄就踢在了自己的胸口。
鮮血從老頭的口鼻中飛濺而出。好在他雖然看上去弱不禁風,實則一身橫練功夫已經爐火純青。氣血翻湧過後,倒也讓他理順了這口氣。兩人都受了傷,站在雨中對峙著。
“李大夫,你救人的功夫不知有沒有殺人的功夫這麼好。”木須棉笑著說。
“好,一樣的好,一樣都是技藝精湛。”老頭說著也咧開醉笑道,他的牙雖然已經豁了好幾個,可是很白。
“我看,你壓根兒就不是一個大夫。”木須棉說。
“是,我當然是,我既是濟世為懷的李大夫,又是勾你小命的修羅。”老頭一邊說,一邊走到他的馬麵前,好像已經完全打消了殺木須棉的念頭。
“你,這是要走?”木須棉很詫異,這個要殺他的人突然就把他當成了一個臭屁,再也不看他一眼。
“我當然要走,我說了,我既是大夫,也是修羅。我一招殺不了你,本就不應該再出第二招,可我還是出了第二招。結果敗在自己的招式下麵,你的命我沒本事拿。為了還這第二招的情,我就幫你就一個人。”
老頭說得道理,木須棉聽不懂。一擊不中,遠揚千裏。這本就是殺手這個行當中最高尚的情操。老頭一世殺人,從來都隻用一招。結果千年道行一朝喪,唯獨對付木須棉用上第二招。他自己覺得羞愧,覺得對不起自己,所以打算做點什麼事情來補償。他當然不覺得自己虧欠了木須棉。他隻是要借著救人,來彌補一下自己的那點失落罷了。
這一回,木須棉說什麼也不敢太靠近那匹瘦馬了。一想到這匹又老又瘦的馬,竟然這樣的靈活,這樣的勇猛,他也不得不在心裏暗暗佩服起這個老頭來。
大雨落在絲線上,雨滴被削成兩半,到最後變得隻有原先的十六分之一那麼小。鹿鳴和鹿歌好像睡著了。低沉的雨聲總讓人昏昏欲睡。丁零盤膝而做,他的劍就放在自己的腿上。劍隨未出鞘,卻已有一股劍氣在激蕩。
一個驚雷在不遠處炸開。瞬間,周圍一片燦爛的光亮。失去焦點的天地裏,傳來金鐵交擊之聲。刹那間發動的一擊,滿貫自信與殺氣。待天地有恢複黯淡,一切好似還跟剛剛一樣,隻是丁零的劍已經不在他的腿上,而在他的手上。劍長三尺三,名曰靈均。重十二斤,劍身為百煉的精鋼,原主趙一北。丁零十七歲得此劍,與其朝夕相伴,對這把劍他實在太熟悉,就好像他的手一般。偷襲他的人顯然已經料到這樣的結果,人影一閃,已經消失無蹤。丁零依舊保持著原先的姿勢,他既沒有盲目追擊,也沒有將劍放回劍鞘。周圍是大雨震撼的天地,丁零的心中是一片空無,無聲也無息。
接著,那隻持劍的手抬了起來。慢慢地刺出去,刺向身前那一道空白。除非有人傻愣愣地往上撞,否則這樣的一劍除了空氣還能刺中什麼呢?這一劍還未完全施展完畢。劍身還在往前,一點一點,一分一分地往前。真好像永無止盡一般。
又是一道閃電,在電光火石之後,隻見得那森然的劍尖上竟然留有一絲血跡。那是誰的血?沒有人能把自己化作一道空氣。而這血也絕不可能是空氣留下的。這麼緩慢的一劍,竟然也能刺中人,若是鹿歌和鹿鳴還醒著,他們一定會以為自己見了鬼,以為丁零在他們麵前表演了一個戲法。這當然不是戲法,而是極精妙的一招。那當中凝聚著的,豈非一個劍客一身的經驗,智慧,領悟,和靈感?
鹿鳴突然睜開了雙眼。在丁零出手以前,他就感到有誰在周圍逡巡。那人身上散發出的感覺令人想起蜘蛛。這個人自然就是昨夜準備偷襲鹿鳴的人。鹿鳴沒有睜開眼睛,隻是因為丁零醒著。有丁零在,他就用不著擔心。現在他睜開眼睛,隻是因為他想抓住這個人,好好問幾個問題。他像一根離弦的箭,朝著站在他頭頂上方的那個人急射而出。鹿鳴豈非抓住了極好的機會,這個人的左肩還在流血,注意力都集中在丁零的身上。
空中還架著絲線,這些絲線比鋼刀還要鋒利。鹿鳴這麼魯莽的竄出去,到底是擒敵,還是自投羅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