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得很穩。車夫的技術很高超,這兩匹拉車的馬一定也是受過及嚴格的訓練,在曆經幾天的跋涉之後,它們始終還是用一種極為穩當的步伐在行走。既沒有快一些,也沒有絲毫怠惰。朱聰坐在皮製座椅中,享受著他的波斯美酒。鹿子衿和薛蕊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們剛剛吃過了午飯,現在正覺得有些犯困。外麵是晴空萬裏,驕陽如火一般炙烤大地。車內卻有陣陣涼風掛過。
“停車。”鹿子衿叫道。
車立刻就停下來。朱聰沒有問為什麼,他顯然知道是因為什麼。這也不是鹿子衿第一次叫停車。她每天都要叫三次停車。而且時間驚人的一致。朱聰對這個女孩生活的規律性感到一種由衷的敬佩。因為他自己就不是一個很能夠控製身體的人。他喜歡吃,也喜歡喝,喝得還不算少。酒精能麻痹人的感覺,而酒鬼最大的麻煩倒不是宿醉後的頭疼,而是拉肚子。長年貪杯,讓他本就擠在一處的腸胃時常有種翻江倒海的感覺,甭提多麼難受了。正因如此,朱聰自己叫停車的次數明顯要比鹿子衿和薛蕊加一塊兒還多出許多來。
“你不去?”朱聰問得是薛蕊,平時兩個女孩子都是一起出去的。
“我為什麼要去?”薛蕊反問道。
“啊,也沒為什麼,不去就不去好了。”這種事情,不需要當然就用不著去。
朱聰用手挑開車廂上掛著的珠簾。立刻就有刺眼的陽光從外麵透進來。他趕忙放下珠簾,可就是這樣,也已經有一股躁動的熱流湧了進來。他是個怕熱的人,就算坐著不動,身上都能淌下汗來。
馬車停在路當中老半天。一旦停下,這車廂就變成一個蒸籠。朱聰穿著的衣服已經被汗浸濕。
“你的師姐這回去的時間可夠長的。”朱聰說道。
“也許,她不是去方便,而是走了呢。”薛蕊笑道。
“不可能,她要是想走,前幾天就已經走了,為什麼偏偏要等到今天。何況她就算要走,也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朱聰端起酒杯,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有品酒的興致。
日頭越來越毒,馬車上的兩個人就好像兩個放在蒸籠上的小籠包,汗水和油脂一個勁的往外冒。朱聰第一個受不住。他再也不管外麵的光線有多麼刺眼。兩邊的珠簾一被掀開,就有熱騰騰的風流進來。此時此刻,朱聰卻覺得這風好涼快,好舒服。
“你不怕她真的已經走遠了。”薛蕊看見朱聰受罪,好像很開心。
“她要在這毒辣辣的日頭下麵四處亂竄,那是她自己找罪受。我管不著。”朱聰好像經過一場打仗,現在整個人都十分的疲倦,他說著話的時候,人好像就要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朱聰才從他的午覺中醒來。他醒來的時候,馬車正已一貫的速度在路上前進。鹿子衿正坐在他的對麵。兩個姑娘正在講悄悄話,一邊說一邊笑。竹簾合著,好像從沒被卷起來過。他用那隻乏力的手將竹簾微微掀起。才發現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每一滴雨都很飽滿,好似江南秋風裏的稻米。所有睡過午覺的人都有過這樣的體會,那種恍惚感,讓人誤以為自己不過是在做著一個夢,一個夢外的夢。
朱聰又看了一眼鹿子衿,這隻小狐狸不知何時也在看著他。他發現狐狸正在微笑,笑的既古怪又可愛。不管別人怎麼看待他,他總認為自己是一個憐香惜玉的君子。一個懂得憐香惜玉的君子,最受不了的就是看見一個美麗的少女衝著自己微笑,不管這笑裏藏得是深情還是尖刀。
木須棉已經離開有一段時間。他的輕功在四人中是最差的。但處理起生活瑣事,卻極幹練。因此,找大夫這種事交給他還是最穩妥的。等到木須棉走了,鹿鳴才想到讓木須棉一個人去市集還是有些冒險。說不定那個青袍男人剛剛就潛伏在周圍,見到木須棉落了單就朝他下手。
除了那一段細絲,鹿鳴對那個青袍男人幾乎一無所知。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跟對手堂堂正正分個高低並不太難,若要提防從暗處襲來的殺招,那才真是一種折磨呢。因為對方絕不會預先讓你知道,他會在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來要你的命。你隻有等,等著他來殺你。
雨下的很大,天地間一片慘淡。馬兒們依偎在一起。人想著自己的問題。雷聲轟鳴,響徹天地。一根根絲線在空中相互交織,好似一張巨大的網,看似隨意的安排,卻經過極為縝密的計算。絲線交織,形成的網眼有的是活口,有的卻是陷阱。這個布線的人豈非是一隻遠古來的蜘蛛,掌握著這個世上最古老的幾種捕食手段之一。手法高超,心性堅毅。蜘蛛是一種殘忍的昆蟲,這個人豈非比蜘蛛更加的冷酷?大雨給了他充足的時間,讓這張網布置完畢。既然網已經完成,剩下隻等著獵物們自投羅網了。
在雨中趕路的滋味恐怕並不好受。木須棉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肯跟他前來的大夫。這還是他花了五倍於平常的價錢才勉強讓對方同意的。可走出沒多遠,大雨就落了下來。這個大夫姓李,年屆五十。老人平時就有些哆哆嗦嗦的,這天一下起雨,他的風濕病就更厲害了。走起路來自然特別的慢。老人養著一匹老馬。這馬好像被餓了很久,整個就是皮包著骨頭。老頭一個人的重量,它勉強還受得住,若是木須棉坐上來,準散架了不可。木須棉隻好走在這兩個老夥計的前麵。
“我若是知道會下這麼大的雨,就算你給我十倍的價錢,我也不會來。”老頭一邊擦著臉上的雨水,一邊在那裏叫嚷。
木須棉隻好當做聽不見。他當然隻能當做聽不見。人命和馬命都是命,都是關天的大事,片刻也耽誤不得。就算他肚子裏有些氣,這會兒功夫也隻得忍著。
“我說小子,你走慢一點,我這個老夥計年紀比我還大,腿腳比我還哆嗦,你走得那麼快,它根本跟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