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在路上飛奔。去長安的路總是比較多,也比較平坦。七月的驕陽炙烤著大地,頂著烈日跑了一個早上,好不容易看見路邊有個茶攤。在涼棚下麵擺著的三張桌子,兩張已經坐滿了人,剩下那一張上坐著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四人下了馬,夥計趕忙湊上前來,接過四人手中的韁繩,牽著馬兒去一邊吃些飼料。這茶鋪就兩個人,一對爺孫。爺爺負責沏茶和砧頭,孫兒即是剛剛那個小夥計,牽馬端茶的事兒都是他幹。戰事奪取了小夥計的父母,老人妻子早死,四十多歲又白發人送了黑發人,但他們爺孫二人也不破罐子破摔。打起了精神,開了這間茶鋪,掙得幾個錢是幾個錢,將來攢夠了就給小夥計娶個老婆。三妻四妾那是大戶人家過的生活,貧苦的小老百姓,能娶一個媳婦,生幾個孩子已經心滿意足了。
小夥計係好了馬,趕忙回頭招呼幾個客人,一壺上好的毛峰透著一股子清香就被端了上來。茶壺是白色的,茶碗也是白色的。釉質細膩剔透。茶碗絕不是新的,但碗裏見不到一星半點的茶漬。顯見這爺孫二人平日都十分的用心。就連一向挑剔的丁零,也不得不在心中稱讚這兩人一番。
同桌的那個小夥子,表情嚴肅,木須麵跟他打招呼,他隻當沒看見。行走江湖,誰都帶著幾個心眼,若人家不願意搭理你,也並沒有什麼錯。大家喝完茶又要天各一方,有沒有這幾句口舌也無甚所謂。四人看出對方不願多事,也就自己喝自己的茶。又問夥計買了些鹵牛肉,和白饅頭,留著路上吃。
隔壁兩桌上坐著的,都是些身材彪悍的大漢。有幾個臉上的煞氣濃的幾裏外都能瞧見。一看便知,不是綠林裏的強盜,就是周圍哪座山頭的草莽。這種人,普通人見了都是要低頭走的。誰若是敢正眼盯著他們,少不了一頓生活,甚至丟了性命也怨不得誰。亂世之間,這種人本就是最多的。若是平時,這些人見到鹿鳴丁零他們的馬,那是絕對不會放過的。趕巧今天他們的黃曆上似乎都寫著不宜生事,所以看見也就當沒看見。涼也納夠了,茶水點心也都吃飽了,這就要拍拍屁股準備走人。
“幾位爺要走?”小夥計明知故問,是在提醒人家該付賬了。
“恩。”搭話的似乎是這些人的頭頭,他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肚子,好像什麼也沒有明白,抬腳就要離開。
“這位爺,錢。”小夥計今年十六,瘦骨如柴,站在這些人跟前簡直就好像是一隻小雞,他說話的聲音也像極了小雞,生怕嗓門大些,把喉嚨給弄疼似得。
“恩,你過來,我給你。”這大漢一臉的笑意,邊上那些個同夥臉上也掛滿了笑。
小夥計心中有些害怕,但聽別人說要給錢,自己也不能不過去,隻好硬著頭皮走到大漢跟前。他的人剛站定,卻冷不防那大漢一隻熊掌突然就拍了過來,結結實實打在了他的臉上。這小夥計整個人就好像斷了線的風箏,呼地就飛跌出一丈遠。那些人見了這景象,都樂得哈哈大笑起來。
“錢已經給了你,你可要收好。”話剛說完,那大漢又是一陣的大笑。
小夥計可憐兮兮的從地上爬起來,他的下巴被打歪,半邊臉腫了起來。但他不敢支聲,非但不敢支聲,甚至連一絲痛苦的神色也不能流露出來。他隻是使勁握著拳頭,身子止不住的顫抖。
這群大漢平日裏沒少欺負過人,心裏痛快過後,也懶得繼續跟這兒糾纏下去,邁開步子就要離開。突然之間,那個為首的大漢雙膝一軟,撲通就跪倒在地上,他剛要張嘴罵娘,嘴巴裏就被塞進一個白饅頭。接著,隻聽得劈劈啪啪一通清脆嘹亮的響聲,十幾個重重的耳瓜子就落在了他的臉上。打完之後,那人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端起了自己的茶碗。
莫說邊上站著的大漢們看傻了眼,就是被打的那個也是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來人出手之快,決不是這群癟三能夠意料到的。被打的大漢從嘴裏吐出了饅頭,塞進去的時候明明是個白饅頭,吐出來的卻是個紅饅頭。
“哈哈,這個戲法變得好。”鹿歌見了那個紅饅頭,不禁拍手叫好。
站著的大漢反應過來,一邊扶起頭目,一邊就走到了鹿鳴那一桌來。
“小王八蛋,混的是哪條道,敢跟我們叫板?”
說話的人想來摸摸這幾個年輕人的底細,看看自己是不是得罪得起。他們雖然橫行無忌,也絕不是睜不開眼的蠢蛋。
“你可聽好了。”木須棉頭也不回,自顧自喝著茶,一字一句道,“你爺爺混的是晴天白日正道。”
木須棉當然不能算胡說,現在豈不正好是晴天白日,他們走得又的的確確是條又平坦又寬闊的正道。隻是這個回答當然不能讓這群莽夫滿意。聽見木須棉這麼說,這些人好不容易按捺下的火氣騰的就竄了出來。他們一個個虎背熊腰,身沉力不虧,論起拳頭就照著木須棉他們打去。拳頭當然不是白饅頭,這些人的拳頭比白饅頭可大得多。雖然他們沒學過什麼高深玄妙的內功,但拳腳功夫平日裏練得還是勤奮有加。卻不知怎的,拳頭竟然一個都沒有落在它們本應該去到的地方。鹿鳴,鹿歌,丁零,甚至那個從來也沒有說過一句話的年輕人,好像全都沒有看見這些大漢似得,他們還是該喝茶的喝茶,該吃點心的吃點心。這群大漢呢,卻已經一個個跌倒在了地上,臉上都多了一道拳頭留下的淤青。
木須棉使得是綿勁。他的不折心經原本就是天下內功法門的總彙。綿自然也在不折心經裏有所記載。隻是木須棉於綿勁上的造詣真就是稀鬆平常,全無半點神韻,對付這般家夥卻是綽綽有餘的了。
見對方武功這麼厲害,這般大漢也心知不妙。打不過,自然就隻好逃了。他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的從地上爬起來,連粘在身上的塵土也顧不上拍就打算跑。那個頭目才轉身邁開步子跑了沒多遠,就覺得自己的腿好像生了根,一步也邁不動。
“你是不是忘了付茶錢。”木須棉清了清嗓子,裝著大人那種低沉渾厚的嗓音說道。
頭目聽見這話,在身上好一陣摸索,掏出幾個碎銀子來。
“給,茶錢,多的不用找了。”這些大漢剛剛差不多吃了十錢,他這幾個碎銀子差不多有五十錢,小命要緊,也顧不上這些身外之物了。
小夥計送大漢手中接過銀子,回頭朝幾個年輕人雙手抱拳做了個揖表示感謝。大漢隻覺得腰上被什麼東西一戳,剛剛還長了根的腳這會兒有能走了。能走就能跑,他頭也不回,就帶著那般兄弟跑了,能跑多快跑多快,能跑多遠跑多遠。
這個時候,那個一直坐著不出一聲的年輕人突然站了起來。他還是一句話都沒說,掏出幾枚錢幣放在桌上,又從馬槽那兒牽過自己的馬,一個縱身躍上馬背,雙手一抖馬韁,就一道箭似得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