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早晨是霧蒙蒙的。那白色的霧厚重潮濕,有時甚至還讓人覺得有些恐怖。但你若在黑暗裏待的時間太久,能見到這樣的黎明也是好的。
薛蕊睜開了眼睛。鹿子衿正趴在她的身邊。隻要伸出手,就能觸碰到鹿子衿的臉頰。能夠再見鹿子衿,薛蕊感到滿足。她並不覺得死亡有多麼的恐怖。在她跌下山崖的時候,她好像是覺得有些恐懼,有些不敢相信,但很快這恐懼就變得微不足道。她失去了意識,人好像一下子掉進天上的雲彩裏。在此之後的一天一夜,她不過是在漂浮,在遊弋,好像一片浮萍似得。唯有此刻,當見到鹿子衿睡著的臉頰,薛蕊才有了真實的感覺,那是種確實的幸福感。
被自己的夢吵醒,鹿子衿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薛蕊。她焦急的看了一眼薛蕊,她正睡著,平靜地睡著。身上已不如先前那般滾燙。直到此時,鹿子衿一顆懸著的心才算著陸。隻要燒退了,薛蕊的命就算保住了。
朱聰從外麵弄來了一些水果,又用這裏存著的米熬了一點兒粥。他這個人,也自有他的溫柔。鹿子衿喝過粥,又吃了點果子,總算肚子不再那麼餓。有了氣力,行動起來就會靈活不少。腦袋也不會一直嗡嗡地作響。
“我打了些清水來,”朱聰在邊上說,“我在門外等著。”
他的意思好像在說,他是一個君子,絕不會乘人之危。鹿子衿用清水替薛蕊把身子擦幹淨。從黎明到現在,薛蕊醒了兩次,第一次鹿子衿喂她喝了些粥,第二次她們說了幾句話。薛蕊像一隻溫順的貓,任由鹿子衿為自己擦拭身子。
朱聰真是一個很周到的人,辰時剛過一半,他就弄來了三個人的午飯。在這種情形下麵,這個人還能將菜做的那麼可口,也實在有些本事。他為這頓午飯倒騰了多久,鹿子衿不知道也不在乎。朱聰呢,好像根本不擔心鹿子衿會從這間小屋裏跑出去,其實此地就在係舟山腳下。比武大會剛剛過去,來往的各個支別的人應該有很多,鹿子衿想叫人來幫忙應該也不難。鹿子衿終究沒有叫來任何人,她隻是乖乖地把朱聰拿來的飯菜吃了個精光。又喂薛蕊喝下一碗粥,午飯過後,朱聰又離開了小屋,他出去做什麼,鹿子衿和薛蕊猜不著,也懶得猜。兩個小丫頭打定主意,隻要薛蕊的傷再好些,她們二人就立刻離開這裏。
這一次,朱聰弄來的不是飯菜,而是一碗藥,一碗聞著就知道很苦很難喝的藥。
“我煎了藥,你喂那丫頭服下吧。”朱聰說著話,將藥碗遞給了鹿子衿。
“這裏麵有什麼?”鹿子衿一邊問,一邊將藥碗放到薛蕊的鼻子前麵。
“人參,鹿角,龜板,大黃,桂枝,大棗,炮薑。”薛蕊熟藥,一聞便知當中所放何物。“鹿姐姐放心,這些藥提氣養血,對我的傷大有幫助。”
鹿子衿回頭看一眼朱聰,若不是知道雙方的立場差異,也許她會感激他。
午夜,寂靜無聲。森林被黑暗渲染的更加神秘,更加陰森。連夢都無法闖進這壁壘。在過去的幾天,係舟山發生了太多的事,多的直叫人頭皮發麻。山上的每一個人都好像自己身處在汪洋之中,隨波搖擺,不知去向。擔心著下一波大浪是否會把自己給吞沒。趙一北被囚禁起來,但他的同黨幾乎連一個都沒被抓住。那些叛變者無一例外被逐出師門。太行山一下子陷入從未有過的虛弱和疲憊之中。三位真人不知所蹤,鹿子衿和薛蕊也沒了音訊,紫團真人心中有些擔憂,抬眼望去,天空中群星璀璨,倒是一片祥和,紫微星的光芒比過去亮了一些,卻依舊暗淡。人若生在這樣的一個時代,能夠期待的事情其實並不會很多。活著也許也不是最好的選擇。紫團真人參透天機,對於生命也就不那麼執著了。各人有各人的福分,他也唯有歎了一口氣。
馬車不知何時出發的,兩匹馬八隻蹄子踩著滴滴嘟嘟的聲音走在路上。距離天亮還有一些時辰。隻有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才會在這個時刻起床。兩匹馬拉的車看起來十分考究,絕不是尋常人家能夠雇得起的,也不是老百姓能夠坐得上的。趕車的是個三十五六歲的男人,體格勻稱,卷起的袖子裏露出兩隻滿布青筋的手臂,一隻手握著韁繩,另一隻手握著根鞭子,是不是朝著天邊抽一鞭子。那兩匹馬一聽見鞭子的聲音,腳步自然不敢放慢。就這樣,這輛馬車在卯時將近結束的時候走出了太行山。
鹿子衿在起伏的車廂裏醒來。她一醒就覺得自己的頭有些重,身子又有些軟。這種症狀隻有在中了迷香以後才會出現。這幾日她小心留意,結果還是沒有料到朱聰會有此一招。她又看看身邊伏著的薛蕊。薛蕊本就受傷未愈,中了迷香也要比鹿子衿醒的晚些。這時,坐在車廂裏的朱聰也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朱聰明知鹿子衿已經醒來,卻還是要多此一問。
“你打算把我們帶到哪裏去?”鹿子衿也不拐彎抹角。
“建鄴。”朱聰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鹿子衿不說話了。她知道自己不管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論武功,就算自己一點兒傷都沒有,也不是朱聰的對手。論智謀,朱聰這條老狐狸怎麼也比鹿子衿這條小狐狸聰明的多。再來,薛蕊又是這樣的情況,想逃走恐怕難比登天。如今能夠希望的,也就是鹿鳴他們發現女孩子失蹤,憑著線索找過來。可是朱聰這條老狐狸又怎麼會留下什麼線索呢?
“我有些肚子餓了。”鹿子衿說道。
“我準備了風雞,牛肉,白饅頭,一壺女兒紅,一壺清水。你盡管挑自己喜歡的吃,這一路上,隻要你們不想著逃走,我定會把你們養得白白胖胖,到了建鄴說不定你們倆還會胖上幾斤的。”朱聰邊說邊笑,說得很誠懇,笑得卻好似一隻狐狸。
鹿鳴一行四人匆匆離開係舟山,這已是第三天。去昆侖山的路絕不好走。他們將要沿著當年西漢張騫的足跡,再走一邊絲綢之路。而絲綢之路的開端就在長安。長安,也就是他們一行人的第一個目的地。
四個人,當然是四匹馬。鹿鳴和鹿歌的馬是七千寨的華胭脂送給他們的。木須棉卻是個十足的窮鬼。他跟阮子堯是一步一步走到係舟山來的。丁零絕不是一個隨便的人,他好像隨時隨地都能拿出足夠的錢,足夠他隨時隨地買下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他買了兩匹馬,兩匹都是好馬。連綿不絕的戰事,不但害苦了一眾百姓,連帶這些性格溫順的畜生也遭了秧。漢武帝繼位之初,前有文景之治留下的太平盛世,家家戶戶都有馬,人人都騎馬,你騎母馬或者小馬,人家都要看不起你。現如今,要找一匹像樣的馬都是不容易的。這樣兩匹好馬,用錢是買不到的,丁零是花了三顆鴿子蛋般大小的珍珠才從馬販那兒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