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曰:教之以孝弟之道,則彼當自知兄之不可戾,而喪之不可短矣。孔子曰:“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所謂教之以孝弟者如此。蓋示之以至情之不能已者,非強之也。
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為之請數月之喪。公孫醜曰:“若此者何如也?”
陳禾曰:王子所生之母死,厭於嫡母而不敢終喪。其傅為請於王,欲使得行數月之喪也。時又適有此事,醜問如此者,是非何如?
曰:“是欲終之而不可得也。雖加一日愈於已,謂夫莫之禁而弗為者也。”
趙岐曰:孟子曰:如是王子欲服子禮而不能者也。加益一日,則愈於止,況數月乎?所謂不當者,謂無禁自欲短之,故譏之也。此章指言禮斷三年,孝者欲益,富貴怠厭,思減其日,君子正言,不可阿情,醜欲期之,故譬以兄徐徐也。
朱熹曰:此章言三年通喪,天經地義,不容私意有所短長。示之至情,則不肖者有以企而及之矣。
譯文
齊宣王打算縮短服喪的時間。公孫醜說:“服喪一年,總比不服喪要強一些吧?”孟子說:“這就好象有人扭他哥哥的胳臂,而你卻對他說,暫且慢慢地扭吧,(這怎麼能行),必須用孝悌的道理教導他才行。”有個王子的母親死了,他的老師請求為他服幾個月的喪。公孫醜說:“像這樣的事怎麼樣呢?”孟子說:“這是為了想為母親服三年之喪而做不到,即使多服一天也比不服喪強。(我前麵所說的)是針對那些沒有人禁止而自動不服喪的人說的。”
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
趙岐曰:教民之道有五品。
朱熹曰:下文五者,蓋因人品高下,或相去遠近、先後之不同。
有如時雨化之者,
趙岐曰:教之漸漬而浹洽也。
朱熹曰:時雨,及時之雨也。草木之生,播種封植,人力已至而未能自化,所少者,雨露之滋耳。及此時而雨之,則其化速矣。教人之妙,亦猶是也,若孔子之於顏、曾是已。
有成德者,有達財者,
朱熹曰:此各因其所長而教之者也。成德,如孔子之於冉、閔。達財,如孔子之於由、賜。
有答問者,
朱熹曰:就所問而答之,若孔、孟之於樊遲、萬章也。
有私淑艾者。
趙岐曰:私,獨。淑,善。艾,治也。君子獨善其身,人法其仁,此亦與教法之道無差也。
朱熹曰:人或不能及門受業,但聞君子之道於人,而竊以善治其身,是亦君子教誨之所及,若孔、孟之於陳亢、夷之是也。孟子亦曰:“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
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
趙岐曰:申言之,孟子貴重此教之道也。此章指言教人之術,莫善五者,養育英才,君子所珍,聖所不倦,其惟誨人乎!
朱熹曰:聖賢施教,各因其材,小以成小,大以成大,無棄人也。
注釋
①財:同“才”,才能。
②淑艾:拾取。
譯文
孟子說:“君子教育人的方法有五種。有像及時雨滋潤萬物的,有成全人的品德的,有培養人的才能的,有解答疑問的,有用自己的學識潛移默化影響他人的。這五個,就是君子教育人的方法。”
公孫醜曰:“道則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為可幾及而日孳孳也?”
趙岐曰:醜以為聖人之道大高遠,將若登天,人不能及也,何不少近人情,令彼凡人可庶幾,使日孳孳自勉也。
孟子曰:“大匠不為拙工改廢繩墨,羿不為拙射變其彀率。
朱熹曰:彀率,彎弓之限也。言教人者,皆有不可易之法,不容自貶以徇學者之不能也。
君子引而不發,躍如也。中道而立,能者從之。”
趙岐曰:大匠不為新學拙工故,為之改鑿廢繩墨之正也,羿不為新學拙射者變其彀率之法也。彀弩張向,表率之正體。望之極思,用巧之時,不可變也。君子謂於射則引弓彀弩而不發,以待彀偶也。於道則中,道德之中,不以學者不能故卑下其道,將以須於能者往取之也。此章指言曲高和寡,道大難追。然而履正者不枉,執德者不回,故曰人能宏道。醜欲下之,非也。
朱熹曰:引,引弓也。發,發矢也。躍如,如踴躍而出也。因上文彀率,而言君子教人,但授以學之之法,而不告以得之之妙,如射者之引弓而不發矢。然其所不告者,已如踴躍而見於前矣。中者,無過不及之謂。中道而立,言其非難非易。能者從之,言學者當自勉也。此章言道有定體,教有成法;卑不可抗,高不可貶;語不能顯,默不能藏。
譯文
公孫醜說:“道的確是很高很美的,就好像是登天一樣,實在是高不可攀。為什麼不讓道成為可以企及、使人可以天天孜孜不倦地追求的東西呢?”孟子說:“高明的木匠不會因為拙劣工人而放棄或者改變他的尺度,羿不會因為拙劣的射手而改變拉滿弓的標準。君子(教人學道,就像射手教人射箭)拉滿弓而不發箭,做出躍躍欲試的樣子。君子立於道,有能力的人就會跟隨他。”
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
朱熹曰:殉,如殉葬之殉,以死隨物之名也。身出則道在必行,道屈則身在必退,以死相從而不離也。
未聞以道殉乎人者也。”
趙岐曰:殉,從也。天下有道,得行王政,道從身施功實也。天下無道,道不得行,以身從道,守道而隱。不聞以正道從俗人也。此章指言窮達卷舒,屈伸異變,變流從顧,守者所慎,故曰金石獨止,不殉人也。
朱熹曰:以道從人,妾婦之道。
譯文
孟子說:“天下有道,君子便不遺餘力地實施道。天下無道,君子寧肯為道而死。從來沒有聽說過拿道去遷就別人的。”
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門也,若在所禮,而不答,何也?”
趙岐曰:滕更,滕君之弟,來學於孟子也。言國君之弟而樂在門人中,宜答見禮,而夫子不答,何也?
孟子曰:“挾貴而問,挾賢而問,挾長而問,挾有勳勞而問,挾故而問,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
趙岐曰:挾,接也。接己之貴勢,接己之有賢才,接己長老,接己嚐有功勞之恩,接己與師有故舊之好,凡恃此五者而以學問,望師之待以異意而教之,皆所不當答。滕更有二焉,接貴接賢,故不答矣。此章指言學尚虛己,師誨貴平,是以滕更情恃二,孟子弗應。
尹曰:有所挾,則受道之義不專,所以不答也。
朱熹曰:此言君子雖誨人不倦,又惡夫意之不誠者。
譯文
公都子問孟子:“滕更在您的門下的時候,似乎應該對他以禮相待,而您卻不回答他,這是為什麼呢?”孟子說:“憑借著自己的尊貴而發問,憑借著自己的賢能而發問,憑借著自己年長而發問,憑借著自己的功勞業績而發問,憑借著自己是老相識而發問,我都是不回答的。(五條中)滕更就占了兩條。”
孟子曰:“於不可已而已者,無所不已。於所厚者薄,無所不薄也。
趙岐曰:已,棄也。於義所不當棄而棄之,則不可。所以不可而棄之,使無罪者鹹恐懼也。於義當厚而反薄之,何不薄也。不憂見薄者,亦皆不自安矣。不審察人而過進,不肖越其倫,悔而退之必速矣。當翔而後集,慎如之何。此章指言賞僭及淫,刑濫傷善,不僭不濫,詩人所紀,是以季文三思,何後之有。
朱熹曰:已,止也。不可止,謂所不得不為者也。所厚,所當厚者也。此言不及者之弊。進銳者,用心太過,其氣易衰,故退速。三者之弊,理勢必然,雖過不及之不同,然卒同歸於廢弛。
譯文
孟子說:“對於不應該停下來的卻停了下來,還有什麼不能停下來呢。對應該厚待的卻薄待他,那對於其他的東西還有什麼不薄待的呢。前進猛的人後退得也快。”
解讀
孟子這幾句話很具有思辨哲理的味道。作為一個思想家,孟子對於天時人事觀察得很仔細。有許多人不喜歡孟子,一個重要原因是孟子把觀點說得太直白、太激烈,一句句直指人心,一句句說的都是人們的心病。什麼不應該停下來,那就是自己的人生奮鬥不應該停下來,如果連這個都停止了,對於這個人來說,沒有什麼東西他不能停止的。什麼應該厚待,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內心,如果連自己的親人都不能很好地對待,讓這樣的人去做事、去做官,很難要求他對自己所治理的區域用心對待。但是在社會上偏偏這樣的人爬得最快,因為他連最起碼的人格都不要了,能不進得銳嗎?然而,這樣的人,他的基礎如同冰山沙漠一般,始終是不牢靠的,爬得快必然跌得重,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孟子曰:“君子之於物也,愛之而弗仁。
趙岐曰:物,謂凡物可以養人者也,當愛育之,而不加之仁,若犧牲不得不殺也。
於民也,仁之而弗親。
趙岐曰:臨民以非己族類,故不得與親同也。
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
趙岐曰:先親其親戚,然後仁民,仁民然後愛物,用恩之次者也。此章指言君子布德,各有所施,事得其宜,故謂之義也。
程頤曰:仁,推己及人,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於民則可,於物則不可。統而言之則皆仁,分而言之則有序。
楊時曰:其分不同,故所施不能無差等,所謂理一而分殊者也。
尹曰:何以有是差等?一本故也,無偽也。
朱熹曰:物,謂禽獸草木。愛,謂取之有時,用之有節。
譯文
孟子說:“君子對於萬物,愛惜它卻不對它施以仁德。對於百姓,對他們施以仁德卻不親愛他們。君子愛自己的親人,因而對百姓施以仁德,對百姓施以仁德,才會對萬物加以愛惜。”
孟子曰:“知者無不知也,當務之為急。仁者無不愛也,急親賢之為務。
趙岐曰:知者,知所務善也。仁者,務愛其賢也。
堯、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務也。堯、舜之仁不遍愛人,急親賢也。
趙岐曰:物,事也。堯、舜不遍知百工之事,不遍愛眾人。先愛賢使治民,不一一自往親加恩惠也。
朱熹曰:知者固無不知,然常以所當務者為急,則事無不治,而其為知也大矣。仁者固無不愛,然常急於親賢,則恩無不洽,而其為仁也博矣。
不能三年之喪,而緦小功之察;放飯流歠,而問無齒決。是之謂不知務。”
趙岐曰:尚不能行三年之喪,而複察緦麻、小功之禮。放飯,大飯也。流歠,長歠也。齒決,斷肉置其餘也。於尊者前賜食,大飯長歠,不敬之大者,齒決,小過耳。言世之先務,舍大譏小,有若大飯長歠而問無齒決類也。此章指言振裘持領,正羅維綱,君子百行,先務其崇,是以堯舜親賢,大化以隆道為要也。
豐氏曰:智不急於先務,雖遍知人之所知,遍能人之所能,徒弊精神,而無益於天下之治矣。仁不急於親賢,雖有仁民愛物之心,小人在位,無由下達,聰明日蔽於上,而惡政日加於下,此孟子所謂不知務也。
朱熹曰:此章言君子之於道,識其全體則心不狹,知所先後則事有序。
注釋
①緦小功:古代服喪的等級。古代服喪的服製分為五個等級,分別是: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喪期分別為三年、一年、九個月、五個月、三個月。
②放飯:大口吃飯。流歠:大口喝湯。
③齒決:用牙齒啃斷幹肉。
譯文
孟子說:“智者本就應該無所不知,但首要的是應該知道眼下最緊要的是什麼。仁人本應無所不愛,但重要的首先是愛親人和賢人。以堯和舜那麼高的智慧,也不能遍知萬事萬物,但是他們清楚地知道當前的首要任務。堯、舜雖然仁德深厚,也不能遍愛每一個人,但他們清楚地知道應該首先愛自己的親人和賢人。一個人不能自己實施三年之喪,卻研究緦麻和小功的喪服;在尊長的麵前大口吃飯、大口喝湯,卻講究不用牙齒啃斷幹肉。這就是所謂的不識時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