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曰:性之者,與道一也。身之者,履之也。及其成功則一也。五霸則假之而已,是以功烈如彼其卑也。
朱熹曰:歸,還也。有,實有也。言竊其名以終身,而不自知其非真有。或曰:“蓋歎世人莫覺其偽者。”亦通。舊說“久假不歸,即為真有”則誤矣。
譯文
孟子說:“堯和舜,他們是天生的具有仁德,商湯和周武王,他們是通過自身的修養來實現仁德;春秋五霸,他們是打著仁德的旗號。仁德的旗號打得久了,哪裏會有人知道他們本身就沒有仁德。”
公孫醜曰:“伊尹曰:‘予不狎於不順。’放太甲於桐,民大悅。太甲賢,又反之,民大悅。
朱熹曰:予不狎於不順,《太甲》篇文。狎,習見也。不順,言太甲所為,不順義理也。
賢者之為人臣也,其君不賢,則固可放與?”孟子曰:“有伊尹之誌則可。無伊尹之誌則篡也。”
趙岐曰:人臣秉忠,誌若伊尹,欲寧殷國,則可放惡而不即立君,宿留冀改而複之。如無伊尹之忠,見間乘利,篡心乃生,何可放也!此章指言憂國忘家,意在出身,誌在寧君,放惡攝政,伊周有焉。凡人誌異,則生篡心也。
朱熹曰:伊尹之誌,公天下以為心而無一毫之私者也。
注釋
①狎:親近。
②不順:不順從仁義之道。
譯文
公孫醜說:“伊尹說:‘我不親近違背仁義的人。’將太甲放逐到桐地,百姓十分高興。太甲悔過自新成了賢王,又把他接回來,百姓也十分高興。賢人作為大臣,如果君主不賢,難道就可以放逐君主嗎?”孟子說:“如果有伊尹那樣的意圖,就可以放逐君主。如沒有,那就是篡奪了。”
公孫醜曰:“《詩》曰:‘不素餐兮。’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
趙岐曰:《詩·魏國·伐檀》之篇也。無功而食,謂之素餐。世之君子,有不耕而食,何也?
孟子曰:“君子居是國也,其君用之,則安富尊榮。其子弟從之,則孝悌忠信。不素餐兮,孰大於是?”
趙岐曰:君子能使人化其道德,移其習俗,身安國富而保其尊榮,子弟孝悌而樂忠信,不素餐之功,誰大於是?何為不可以食祿!此章指言君子正己,以立於世,世美其道,君臣是貴,所過者化,又何素餐之謂也。
朱熹曰:素,空也。無功而食祿,謂之素餐。此與告陳相、彭更之意同。
譯文
公孫醜說:“《詩經》裏說:‘不要吃白食。’可是君子不種地卻照樣吃飯,為什麼呢?”孟子說:“君子住在這個國家,如果君主任用他,他就會使國家富強,百姓安樂,君主享受尊敬和榮譽。少年子弟以他們為榜樣,就會做到孝悌忠信。君子的確不要吃白食,難道還有什麼比這功勞更大的呢?”
王子墊問曰:“士何事?”
朱熹曰:墊,齊王之子也。上則公卿大夫,下則農工商賈,皆有所事。而士居其間,獨無所事,故王子問之也。
孟子曰:“尚誌。”
趙岐曰:尚,貴也。士當貴上於用誌也。
朱熹曰:尚,高尚也。誌者,心之所之也。士既未得行公、卿、大夫之道,又不當為農、工、商、賈之業,則高尚其誌而已。
曰:“何謂尚誌?”曰:“仁義而已矣。殺一無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義也。居惡在?仁是也。路惡在?義是也。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
趙岐曰:孟子言誌之所尚,仁義而已矣。不殺無罪、不取非有者為仁義。欲知其所當居者仁為上,所由者義為貴,大人之事備矣。此章指言人當尚誌,誌於善也。善之所由,仁與義也。欲使王子無過差也。
朱熹曰:非仁非義之事,雖小不為。而所居所由,無不在於仁義,此士所以尚其誌也。大人,謂公、卿、大夫。言士雖未得大人之位,而其誌如此,則大人之事體用已全。若小人之事,則固非所當為也。
譯文
王子墊問孟子:“士應該做什麼?”孟子說:“使自己的誌向高尚。”王子墊問:“什麼是使誌向高尚?”孟子說:“隻不過是實行仁義罷了。殺掉一個無辜的人,就是不仁。並不是他應該得到的東西而取得,這就是不義。君子安適的住宅在哪裏,那就是‘仁’。君子的寬廣道路在哪裏,那就是‘義’。居於仁遵循義,君子所應該做的事情就齊備了。”
孟子曰:“仲子,不義與之齊國而弗受,人皆信之,是舍簞食豆羹之義也。
趙岐曰:仲子,陳仲子處於陵者,人以為廉,謂以不義而與之齊國,必不受之。孟子以為仲子之義,若上章所道簞食豆羹無禮則不受,萬鍾則不辨禮義而受之也。
人莫大焉亡親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
趙岐曰:人當以禮義為正,陳仲子避兄離母,不知仁義親戚上下之敘,何可以其小廉,信以為大哉?此章指言事有輕重,行有小大,以大包小可也,以小信大,未之聞也。
朱熹曰:仲子,陳仲子也。言仲子設若非義而與之齊國,必不肯受。齊人皆信其賢,然此但小廉耳。其辟兄離母,不食君祿,無人道之大倫,罪莫大焉。豈可以小廉信其大節,而遂以為賢哉?
譯文
孟子說:“陳仲子這個人,如果違背義把齊國給他,他也不會接受,人人相信這一點。然而這不過是不接受一竹籃飯、一碗湯的小義。人的不義沒有比不要父子、兄弟、君臣上下更大的了。因為小義而認為他有大義,這怎麼能行呢?”
桃應問曰:“舜為天子,皋陶為士,瞽瞍殺人,則如之何?”
趙岐曰:桃應,孟子弟子。問皋陶為士官主執罪人,瞽瞍惡暴而殺人,則皋陶何如?
朱熹曰:其意以為舜雖愛父,而不可以私害公,皋陶雖執法,而不可以刑天子之父。故設此問,以觀聖賢用心之所極,非以為真有此事也。
孟子曰:“執之而已矣。”“然則舜不禁與?”曰:“夫舜惡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
趙岐曰:夫,辭也。孟子曰:夫舜惡得禁之。夫天下乃受之於堯,當為天理民,王法不曲,豈得禁之也。
“然則舜如之何?”曰:“舜視棄天下猶棄敝蹝也。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終身訢然,樂而忘天下。”
趙岐曰:孟子曰:舜視棄天下如拾棄敝。,草履可者也。敝喻不異惜。舜必負父而遠逃,終身然,忽忘天下之為至貴也。此章指言奉法承天,政不可枉,大孝榮父,遺棄天下。虞舜之道,趨將如此,孟子之言,揆聖意也。
朱熹曰:蹝,草履也。遵,循也。言舜之心知有父而已,不知有天下也。孟子嚐言舜視天下猶草芥,而惟順於父母可以解憂,與此意互相發。此章言為士者但知有法,而不知天子父之為尊;為子者,但知有父,而不知天下之為大。蓋其所以為心者,莫非天理之極,人倫之至。學者察此而有得焉,則不待較計論量,而天下無難處之事矣。
注釋
①士:司法官。
②蹝:草鞋。
③訢然:高興的樣子。
譯文
桃應問孟子:“如果舜作為天子,皋陶作為司法官,而舜的父親瞽瞍叟殺了人,應該怎麼辦呢?”孟子說:“逮捕他就是了。”桃應問:“難道舜就不會阻止嗎?”孟子說:“舜怎麼會去阻止呢?皋陶是依法辦事的。”桃應問:“那麼舜應該怎麼做呢?”孟子說:“舜應該會拋棄天下就像拋棄舊草鞋一樣。偷偷地背著自己的父親逃走,沿著海邊然後住下來,終身高高興興地奉養父親,把曾經做天子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孟子自範之齊,望見齊王之子,喟然歎曰:“居移氣,養移體,大哉居乎!夫非盡人之子與?”
趙岐曰:範,齊邑,王庶子所封食也。孟子之範,見王子之儀,聲氣高涼,不與人同。還至齊,謂諸弟子,喟然歎曰:居尊則氣高,居卑則氣下。居之移人氣誌使之高涼,若供養之移人形身使充盛也。“大哉居乎”者,言當慎所居,人必居仁也。凡人與王子豈非盡是人之子也,王子居尊勢,故儀聲如是也。此章指言人性皆同,居使之異。君子居仁,小人處利,譬猶王子,殊於眾品也。
朱熹曰:範,齊邑。居,謂所處之位。養,奉養也。言人之居處所係甚大,王子亦人子耳,特以所居不同,故所養不同,而其氣體有異也。
孟子曰:“王子宮室、車馬、衣服多與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況居天下之廣居者乎?
趙岐曰:言王子宮室、乘服皆人之所用之耳,然而王子若彼高涼者,居勢位故也,況居廣居!謂行仁義,仁義在身,不言而喻也。
魯君之宋,呼於垤澤之門。守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聲之似我君也?’此無他,居相似也。”
趙岐曰:垤澤,宋城門名也。人君之聲相似者,以其俱居尊勢,故音氣同也。以城門不自肯夜開,故君自發聲耳。此章指言輿服器用,人用不殊,尊貴居之,誌氣以舒。是以居仁由義,盎然內優,胸中正者,眸子不瞀也。
譯文
孟子從範邑到齊國的都城,看見了齊王的兒子,感慨地說:“一個人的生活環境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氣質,所享受的奉養可以改變一個人的體質,環境真是太重要了。他難道不也是人的兒子嗎?”孟子又說:“王子的宮室、車馬、衣服大多數和別人相同,而他之所以顯得與眾不同,是所居住的環境造就的。何況住在天下最寬敞的住所‘仁’裏的人呢?魯國的君主到宋國去,在宋國的垤澤門下呼喊。守門的人說:‘這不是我們的國君,為什麼他的聲音那麼像我們的國君。’這沒什麼,他們所生活的環境相似罷了。”
孟子曰:“食而弗愛,豕交之也。愛而不敬,獸畜之也。恭敬者,幣之未將者也。
程頤曰:恭敬雖因威儀幣帛而後發見,然幣之未將時,已有此恭敬之心,非因幣帛而後有也。
恭敬而無實,君子不可虛拘。”
趙岐曰:人之交接,但食之而不愛,若養豕也。愛而不敬,若人畜禽獸,但愛而不能敬也。且恭敬者如有幣帛,當以行禮,而未以命將行之也。恭敬貴實,如其無實,何可虛拘致君子之心也。此章指言取人之道,必以恭敬,恭敬貴實,虛則不應,實者謂敬愛也。
朱熹曰:此言當時諸侯之待賢者,特以幣帛為恭敬,而無其實也。拘,留也。
譯文
孟子說:“(對於賢人)奉養他而不珍惜他,這和養豬沒什麼兩樣。珍惜他而不尊敬他,這和養狗、養馬沒什麼兩樣。恭敬心是在禮物沒有送到之前就具備的。隻有外表的恭敬而沒有實心實意,君子不要被這種虛假的恭敬所蒙蔽。”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
趙岐曰:形謂君子體貌尊嚴也,《尚書·洪範》“一曰貌”。色謂婦人妖麗之容,《詩》雲“顏如舜華”。此皆天假施於人也。踐,履居之也。《易》曰:“黃中通理。”聖人內外文明,然後能以正道履居此美形。不言居色主名,尊陽抑陰之義也。此章指言體德正容,大人所履,有表無裏,謂之柚梓,是以聖人乃堪踐形也。
程頤曰:此言聖人盡得人道而能充其形也。蓋人得天地之正氣而生,與萬物不同。既為人,須盡得人理,然後稱其名。眾人有之而不知,賢人踐之而未盡,能充其形,惟聖人也。
楊時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物者,形、色也。則者,性也。各盡其則,則可以踐形矣。
朱熹曰:人之有形有色,無不各有自然之理,所謂天性也。踐,如踐言之踐。蓋眾人有是形,而不能盡其理,故無以踐其形。惟聖人有是形,而又能盡其理,然後可以踐其形而無歉也。
注釋
①踐形:把內在的美德體現在外表上。
譯文
孟子說:“人的形體容貌,那是天生的。隻有聖人才能完整地保持人的天性,並把內在的美德體現在外表上。”
齊宣王欲短喪。公孫醜曰:“為期之喪,猶愈於已乎?”
趙岐曰:齊宣王以三年之喪為太長久,欲減而短之,因公孫醜使自以其意問孟子:既不能三年喪,以期年差愈於止而不行喪者也。
孟子曰:“是猶或紾其兄之臂,子謂之姑徐徐雲爾,亦教之孝悌而已矣。”
趙岐曰:紾,戾也。孟子言有人戾其兄之臂,為不順也,而子謂之曰:且徐徐雲爾。是豈以徐徐之為差者乎?不若教之以孝悌,勿複戾其兄之臂也。令欲行其期喪,亦猶曰徐徐之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