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盡心上(二)(1 / 3)

孟子曰:“伯夷辟紂,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太公辟紂,居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天下有善養老,則仁人以為己歸矣。

趙岐曰:天下有能若文王者,仁人將複歸之矣。

五畝之宅,樹牆下以桑,匹婦蠶之,則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雞,二母彘,無失其時,老者足以無失肉矣。百畝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無饑矣。

趙岐曰:五雞、二彘,人口之家畜之,足以為畜產之本也。

所謂西伯善養老者,製其田裏,教之樹、畜,導其妻子使養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飽。不暖不飽,謂之凍餒。文王之民無凍餒之老者,此之謂也。”

趙岐曰:所謂無凍餒者,教導之使可以養老者耳,非家賜而人益之也。此章指言王政普大,教其常業,各養其老,使不凍餒乏。二老聞之,歸身自托。眾鳥不羅,翔鳳來集,亦斯類也。

朱熹曰:田,謂百畝之田。裏,謂五畝之宅。樹,謂耕桑。畜,謂雞、彘也。

譯文

孟子說:“伯夷躲避商紂王,居住在北海之濱,聽說周文王興起,說:‘為什麼不到西伯那裏去呢?我聽說西伯善待老人。’薑太公躲避商紂王,居住在東海之濱,聽說周文王興起,說:‘為什麼不到西伯那裏去呢?我聽說西伯善待老人。’天下有善待老人的人,仁人君子就會把他那裏作為自己的歸宿。五畝大的住宅,在牆下種下桑樹,婦女采桑養蠶,老人就可以穿上絲綿了。養上五隻母雞,兩隻母豬,按時飼養繁殖,老人就會不缺肉吃了。一百畝耕地,農夫耕作於其中,八口之家就不會受饑挨餓了。所謂的西伯善待老人的方法,就是規定百姓的田地住宅,叫他們進行種植畜牧,引導他們的妻子兒女贍養自己的老人。五十歲的人如果沒有絲綿穿,就算不上是真正的暖和,七十歲的人如果吃不到肉,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吃飽。吃不飽穿不暖,那就是受凍挨餓。文王的百姓中沒有受凍挨餓的老人,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孟子曰:“易其田疇,薄其稅斂,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時,用之以禮,財不可勝用也。

趙岐曰:易,治也。疇,一井也。教民治其田疇,薄其稅斂,不逾什一,則民富矣。食取其征賦以時,用之以常禮,不逾禮以費財也,故畜積有餘,財不可勝用也。

朱熹曰:教民節儉,則財用足矣。

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門戶求水、火,無弗與者,至足矣。聖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趙岐曰:水、火能生,人有不愛者,至饒足故也。菽粟饒多若是,民皆輕施於人,而何有不仁者也。此章指言教民之道,富而節用,畜積有餘,焉有不仁,故曰“倉廩實,知禮節”也。

尹曰:言禮義生於富足,民無常產,則無常心矣。

朱熹曰:水火,民之所急,宜其愛之而反不愛者,多故也。

譯文

孟子說:“搞好農田耕作,減輕賦稅,就可以使百姓富裕。按時節來食用,按照禮節來使用,財物就用不完。百姓如果沒有水和火就不能生活,黃昏的時候敲別人的門借水和火的,沒有不給的,因為這些東西很充足。聖人治理天下,會使糧食多得像水和火一樣。如果糧食多得像水和火一樣,那麼百姓沒有不仁的。”

孟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太山而小天下,故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

趙岐曰:所覽大者意大,觀小者誌小也。

朱熹曰:此言聖人之道大也。東山,蓋魯城東之高山,而太山則又高矣。此言所處益高,則其視下益小;所見既大,則其小者不足觀也。難為水,難為言,猶仁不可為眾之意。

觀水有術,必觀其瀾。

趙岐曰:瀾,水中大波也。

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

趙岐曰:容光。小也,言大明照幽微也。

朱熹曰:此言道之有本也。瀾,水之湍急處也。明者,光之體。光者,明之用也。觀水之瀾,則知其源之有本矣;觀日月於容光之隙無不照,則知其明之有本矣。

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誌於道也,不成章不達。”

趙岐曰:盈,滿也。科,坎也。流水滿坎乃行,以喻君子之學必至成章,乃仕進者也。此章指言宏大明者無不照,包聖道者成其仁,是故賢者誌大,宜為君子。

朱熹曰:言學當以漸,乃能至也。成章,所積者厚,而文章外見也。達者,足於此而通於彼也。此章言聖人之道大而有本,學之者必以其漸,乃能至也。

注釋

①難為水:意指別的水很難再吸引他。

②容光:透過光線的小縫隙。

③科:低地。

④成章:樂曲終了為一章。引申為達到一定階段。

譯文

孟子說:“孔子登上東山就覺得魯國很小,登上太山就覺得天下很小。因此看見大海的人就覺得其他的水很難再吸引他,在聖人的門下學習的人,別的言論很難再吸引他。看水有訣竅,那就是要看它的波瀾,看光也是一樣,太陽和月亮有光線,再小的縫隙也能照到。流水這個東西,不流滿低窪的地方是不會往前流的。君子有誌於學道,不到達一定階段是不能通達的。”

孟子曰:“雞鳴而起,孳孳為善者,舜之徒也。

朱熹曰:孳孳,勤勉之意。言雖未至於聖人,亦是聖人之徒也。或問:“雞鳴而起,若未接物,如何為善?”

雞鳴而起,孳孳為利者,蹠之徒也。欲知舜與蹠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也。”

趙岐曰:蹠,盜蹠也。蹠,舜之分,故以此別之也。此章指言好善從舜,好利從蹠,明明求之,常若不足,君子、小人,各一趣也。

程頤曰:言間者,謂相去不遠,所爭毫末耳。善與利,公私而已矣。才出於善,便以利言也。

楊時曰:舜蹠之相去遠矣,而其分,乃在利、善之間而已,是豈可以不謹?然講之不熟,見之不明,未有不以利為義者,又學者所當深察也。

程頤曰:“隻主於敬,便是為善。”

注釋

①孳孳:同“孜孜”,不懈怠的樣子。

②蹠:同“蹠”,即柳下蹠。

譯文

孟子說:“雞鳴的時候就起床,孜孜不倦地追求善的,是舜那樣的人。雞鳴而起,孜孜不倦地追求利的,是柳下蹠那樣的人。想要知道舜和柳下蹠的區別,沒有別的,就是利和善之間。”

孟子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

趙岐曰:楊子,楊朱也。為我,為己也。拔己一毛以利天下之民,不肯為也。

朱熹曰:楊子,名朱。取者,僅足之意。取為我者,僅足於為我而已,不及為人也。《列子》稱其言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是也。

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

趙岐曰:墨子,墨翟也。兼愛他人,摩突其頂,下至於踵,以利天下,己樂為之也。

朱熹曰:墨子,名翟。兼愛,無所不愛也。摩頂,摩突其頂也。放,至也。

子莫執中。

趙岐曰:子莫,魯之賢人也。其性中和專一者也。

執中為近之。執中無權,猶執一也。

趙岐曰:執中和,近聖人之道,然不權。聖人之重權。執中而不知權,猶執一介之人,不知時變也。

程頤曰:中字最難識,須是默識心通。且試言一廳,則中央為中;一家,則廳非中而堂為中;一國,則堂非中而國之中為中,推此類可見矣。又曰:中不可執也,識得則事事物物皆有自然之中,不待安排,安排者則不中矣。

朱熹曰:子莫,魯之賢人也。知楊墨之失中也,故度於二者之間而執其中。近,近道也。權,稱錘也,所以稱物之輕重而取中也。執中而無權,則膠於一定之中而不知變,是亦執一而已矣。

所惡執一者,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

趙岐曰:所以惡執一者,為其不知權,以一知而廢百道也。

楊時曰:禹、稷三過其門而不入,苟不當其可,則與墨子無異。顏子在陋巷,不改其樂,苟不當其可,則與楊氏無異。子莫執為我、兼愛之中而無權,鄉鄰有鬥而不知閉戶,同室有鬥而不知救之,是亦猶執一耳,故孟子以為賊道。禹、稷、顏回,易地則皆然,以其有權也,不然,則是亦楊、墨而已矣。

朱熹曰:賊,害也。為我害仁,兼愛害義,執中者害於時中,皆舉一而廢百者也。此章言道之所貴者中,中之所貴者權。

注釋

①摩頂放踵:意指不辭勞苦。

②子莫:戰國時魯國學者。

③賊道:害道。

譯文

孟子說:“楊朱主張一切為了自我,即便是拔一根汗毛而有利於天下,他也不幹。墨翟提倡兼愛,為了天下不辭勞苦地奔走,他也願意幹。子莫提倡保持中庸。保持中庸算得上是近道了。但是保持中庸而不知權變,這和固執一隅沒有差別。之所以厭惡固執一隅,因為它是對道的損害,隻抓住一點而丟掉其餘。”

孟子曰:“饑者甘食,渴者甘飲,是未得飲食之正也,饑渴害之也。

趙岐曰:饑渴害其本,所以知味之性,令人強甘之。

豈惟口腹有饑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

趙岐曰:為利欲所害,亦猶饑渴得之。

朱熹曰:口腹為饑渴所害,故於飲食不暇擇,而失其正味。人心為貧賤所害,故於富貴不暇擇,而失其正理。

人能無以饑渴之害為心害,則不及人不為憂矣。”

趙岐曰:人能守正,不為邪利所害,雖謂富貴之事不及逮人,猶為君子。不為善,人所憂患也。此章指言饑不妄食,忍情欲欲,賤不失道,不為苟求,能無心害,夫將何憂。

朱熹曰:人能不以貧賤之故而動其心,則過人遠矣。

譯文

孟子說:“饑餓的人覺得什麼食物都好吃,口渴的人覺得什麼飲料都好喝,這是因為他嚐不出食物的真正味道,是饑餓和口渴損害了他對味道的感知。難道隻有人的肚子和嘴巴被饑渴損害了嗎?人的心也有類似的損害。假如人能夠保養內心,不讓它遭受像口腹受到饑渴那樣的損害,盡管自己趕不上別人,也不會憂心忡忡了。”

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

趙岐曰:介,大也。柳下惠執弘大之誌,不恥汙君,不以三公榮位易其大量也。此章指言柳下惠不恭,用誌大也。無可無否,以賤為貴也。

朱熹曰:介,有分辨之意。柳下惠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不怨,阨窮不憫,直道事人,至於三黜,是其介也。此章言柳下惠和而不流,與孔子論夷、齊不念舊惡意正相類,皆聖賢微顯闡幽之意也。

譯文

孟子說:“柳下惠不會因為三公那樣的高位而改變自己的節操。”

孟子曰:“有為者辟若掘井,掘井九軔而不及泉,猶為棄井也。”

趙岐曰:有為,為仁義也。軔,八尺也。雖深而不及泉,喻有為者能於中道而盡棄前行者也。此章指言為仁由己,必在究之,九軔而輟,無益成功,《論》之一簣,義與此同。

呂侍講曰:仁不如堯,孝不如舜,學不如孔子,終未入於聖人之域,終未至於天道,未免為半途而廢、自棄前功也。

朱熹曰:八尺為仞。言鑿井雖深,然未及泉而止,猶為自棄其井也。

注釋

①軔:同“仞”,古代八尺為一仞。

譯文

孟子說:“做事情就好像掘井,即使挖了七八丈深,如果還沒有挖到泉水,這和廢井沒什麼區別。”

孟子曰:“堯、舜,性之也;湯、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

趙岐曰:性之,性好仁,自然也。身之,體之行仁,視之若身也。假之,假仁以正諸侯也。

朱熹曰:堯、舜天性渾全,不假修習。湯、武修身體道,以複其性。五霸則假借仁義之名,以求濟其貪欲之私耳。

久假而不歸,惡知其非有也。”

趙岐曰:五霸而能久假仁義,譬如假物久而不歸,安知其不真有也。此章指言仁在性體,其次假借,用而不己,實何以易,在其勉之也。